□明 信
从那个物质匮乏年代走过来的人,常常有喟然长叹。人们对火柴的感情特别深厚。母亲对火柴的热爱无以复加。点燃后的火柴梗,她从不扔掉,而是放回火柴盒,用过的和没用过的火柴梗错开,两者各占一头。所以,就算整盒火柴快用光了,而火柴梗却依旧是满满的一盒。这给我们的生活带来不便之处,暗夜中,掏出一根火柴梗,在侧面一擦,没有火光。我们以为火柴受潮了,便往火柴盒的侧面吹了几口暖气,再擦,还是没有点燃起来,这才翻然悔悟,刚才掏出的火柴是用过的。这样的次数多了,我们也就找到了一种辨别的办法:用鼻子闻一闻火柴梗,如果有一种烧焦的味道,就是使用过的。那么,另一头的火柴就是尚未使用的。经常地,未使用的火柴寥寥无几,如果摸到有蘸上化合物的,就知道这下是选择对了。一盒火柴,只因为母亲舍不得扔掉用过的,在夜晚中暗含玄机。
不但我们被搞糊涂,就是母亲她自己,也是“浑水摸鱼”,凌晨起来做饭时,摸黑找了好久,才找对了一根暂未使用的火柴梗。我们说她这是自作自受,她却说,还有很多地方用得上火柴梗呢!这话一点也没有错,夏季中,我们和村里人一样,几乎是天天吃田螺,这个时候,我们总是用火柴梗,把圆锥壳中的螺肉挑出来。而在秋季里,火柴梗的用处可大了:山上的柿子成熟了,我们用扁担钩住高枝,采摘一大堆的柿子。刚摘下来的柿子青青的,肯定不能吃,我们便把用过的火柴梗插进柿子的身上,整个柿子密密麻麻地插着火柴梗,像一个细刺丛生的仙人球!再把柿子储藏在稻草中,一个星期后,柿子变得黄澄澄的,非常好看,也非常好吃。有的社员还把柿子制成饼状食品,就是我们大家所熟悉的柿饼。那时,没有婴儿奶粉什么的,女社员经常用柿饼来喂养婴儿,她们把柿饼放进自己的嘴里,咬得细细的,再用左手的食指喂养婴儿。一种舔犊之爱,跃然纸上。
对用过的火柴梗都如此的珍惜,更不用说母亲对火柴的节俭。我们搬家后,新的土灶没有安上风箱,春季中,天气潮湿,柴火常常燃不起来,一到做饭时间,呛人的烟雾弥漫着整个房间。这难不倒母亲,她找来一截竹,在最上面的那个节上打了一个小孔,再把以下的节全部打通,我们都称它是“竹筒”。做饭时,嘴巴对着“竹筒”吹气,火重新燃起来,灶膛旺盛。母亲说,自从有了“竹筒”后,省了不少的火柴。这倒是一句大实话,烧一顿饭仅仅用两、三根火柴。正因为如此,一盒火柴能用多久,她心里最有数。我们想打火柴的主意就难了。母亲是数着火柴过日子的,有了“竹筒”,她节省了火柴,而我们却一下子失去了火柴的来源。实在没办法,我们只能用蚂蚁搬家的方法,一次就截留数根火柴,积金至斗。我们留有余地,出去玩时,身上总有一盒的火柴。
那时,火柴是按户定量供应的,生产队每月发给一户一张票,这张票只能买到一排火柴,一排火柴二十小盒。这个量看起来不算少,而实际上,每个家庭的火柴都是相当紧张的:一天要做三顿饭,点很多次的煤油灯,烧土时要用,上山下田时要用,抽烟时要用,走夜路时要用hellip;hellip;生活和生产中的每个细节,都得用上火柴。每个月,我都要上一趟大队部,旁边有一个比较大的店铺,社员所有的生活用品,都集中在这儿。这个店铺,称得上社员的另一个家,一个能带给大家衣食住行方便的家。一排火柴两毛钱,一盒两分钱,每次上大队部,母亲会多给我五分钱,这是可以买一张油饼的钱。吃一张油饼,相当于吃掉了两盒半的火柴——我把每个月的五分零用钱,都攒起来。到了年底,母亲忙着张罗我们的新衣裳,而我们却趁机上公社文化站,一个令人神往的地方。来文化站的人络绎不绝,站里有很多椅子,坐着一大堆租看连环画的小孩,也有一些大人。一本连环画,租金是两分钱,相当于买一盒火柴。为了节俭租金,我们叫上几个人,开始“流水作业”,大家轮流看不同内容的连环画。这一个上午下来,我们每个人都看了五、六本的连环画,而我们每个人的租金却只有两分钱。文化站的工作人员也不是省油的灯,他自然一眼看穿我们的小把戏,但不是我们装蒜,或抠得很,几分钱都舍不得花,小孩身上能有啥钱?就这样,工作人员对我们总是睁一眼闭一眼,他的格外开恩与他那双老鹰一般的眼睛相比,真是天壤之别!有了他的开恩,我们也就“老调重弹”,经常上文化站,久而久之,我们和他似乎形成了一种默契——他甚至还会向我们推荐新来的连环画。嘿!这真是一个大好人!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票证时代逐渐走向历史的终结,粮票、布票、火柴票、肥皂票、柴油票,这些在特定时代里风靡一时的事物,渐渐淡出人们的视线。之后,我们就上公社的供销社买火柴,一盒火柴也由两分变成了五分钱。供销社卖火柴,也卖连环画,我们经常买,如果口袋中的钱不够,我们就装模作样,趁机把一本连环画大致浏览一遍,转身溜之大吉。接着,我们就上附近的文化站,又是花两分钱,看了一个上午的连环画。我抬头看了一下墙上的挂钟,不禁倒吸一口冷气:都快十二点了,母亲做饭要用火柴呀!几个人急忙离开文化站,一溜烟地往家中跑hellip;hellip;
如今,那幢当年引人注目的供销社还在,还能买到火柴,却买不到连环画;而当年令人心驰神往的文化站,却湮没在街头的高楼中。 (续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