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信
我们打“枪战”,吃“烧烤”,尽管个个汗流浃背、蓬头垢面的,却玩得开心极了。这美好时光刚刚开始,就戛然而止,队长领着社员分稻草来了。稻草是按人口分的,一个人丁分十来束的稻草。全体社员都在搬稻草,顷刻间,眼前连绵不断的方阵,我们喜欢的“千指山”消失了。
在社员的眼中,稻草是草木灰最好的原材料。中元节前后,社员最后一次给地瓜施肥。他们不但把库存的草木灰清空,还在田里用稻草烧土。一时间,田野上处处是燃烧中的“蒙古包”。父亲扶着犁,沿着地瓜的两侧,把土翻开。开始施肥了,父亲捧着温温的火烧土,顺着垄扬着;母亲捧着白花花的尿素,紧跟在父亲的后面,那尿素从她的手掌心,向前撒落;我则端着干燥的草木灰,弯着腰,沿着垄的另外一侧,把草木灰扬在地瓜的根部。这个季节,是一年中最为炎热的,汗水不停地滴落在草木灰上,“汗水掺进草木灰,肯定会更肥!”我自嘲着。“大热天的,还有心情说傻话。”母亲说。
“吃上”草木灰、火烧土,地瓜茎蔓疯狂地延伸着,而地瓜叶更是绿油油的。中秋节到了,此时的苋菜不嫩,母亲便掐地瓜叶,将叶梗外面那一层薄薄的皮剥掉。这一天,各家各户都能吃上一顿地瓜叶炒的米粉,没有多少调料,却总能让人吃得津津有味。这大概是草木灰对社员的回报。
地瓜地的附近,有一条小溪。我们在放牛时,在溪岸上搭了一个简易的灶,在灶的上方放了一张瓦片,用此来烧烤小麦、大豆,还有从小溪中捉到的鲇鱼、螃蟹。久而久之,在灶的旁边便有了一大堆的草木灰。从溪岸上延伸过来的地瓜茎,像闻到了草木灰的味道似的,它们在草木灰上重新扎根,另起炉灶。在我们下水捉鱼时,牛却悄悄地摸过来,啃草木灰附近的那片地瓜叶。牛放着溪畔的水草不吃,偏偏瞧上了地瓜叶。“牛喜欢草木灰上长出的庄稼!”我们笑着说。牛在啃时,不经意间拉到了地瓜茎,也带出了一个一斤来重的地瓜。这是很罕见的!草木灰对地瓜的重要性,我们亲眼目睹了。
牛继续啃地瓜叶,我们继续捉鱼,各干各的,各有收获。当我们捉到几条退缩到水草中的鲇鱼后,欣喜若狂,迫不及待地放在瓦片上烧烤。重温着原始人类的生活方式,喜滋滋地品尝着烧焦的美味,大家慢腾腾地吃着,乐不思蜀的。许久,大家才想起牛,抬头一看,哪有它们的身影?大家这才慌了神,赶紧找去。可上哪儿去找呢?“牛刚才踩到了草木灰,我们只要顺着牛蹄脚印,肯定能找得到。”一个同伴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大叫起来。大家深受启发,连声说好。于是,我们像福尔摩斯破案一样,沿着牛出发时留下的脚印,不,是草木灰,一路寻找过去。果然,顺着这个方向,我们找到了牛,它们在一块地瓜地中吃得正欢。牛偷吃社员的庄稼,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我们害怕极了,匆匆忙忙牵着牛往家里走。回到家,我们把顺着草木灰脚印找到牛的经过一说,大人爆笑起来,说,以后得在牛圈撒些草木灰,顺着牛的脚印,不也能找到窃贼吗?大人的反问,让我们笑了。
我们最喜欢在夏季中捉鱼。面对着膝盖深的池水,有人出了馊主意:今天不用下水,尽管往池水中撒草木灰,池塘中的鱼便会乖乖浮上来。此话一出,大家都批他脑袋进水了:怎么会想到这类不靠谱的鬼点子!骂归骂,大家也觉得这个办法新鲜,便搬来稻草烧,将大把大把的草木灰撒在水面。瞬间,池塘变幻成了一个墨池!墨池黑乎乎的,水底的世界,鱼儿的动静,我们全都看不清了。鱼中捉不成了,大家骂骂咧咧地往回走。那个出鬼点子的人蒙受了骂名。
第二天,我们又去了趟池塘。乖乖的,一些草鱼漂浮在墨池上面。可惜,这鱼我们是吃不成了。社员来池塘戽水,大呼小叫起来,骂我们吃饱撑着,浪费草木灰,也把池塘“染”黑了,他们擦不了脸,也洗不了汗衣!我们见社员凶巴巴的,赶紧撤离。“白白送给你们草木灰,你们还不要!”我们边跑边说。
是呀,洗不了汗衣,倒算不了什么,社员这是心疼草木灰呢。草木灰是他们的一块宝,是他们夺取丰收的一件武器!
当年怀揣着供销合作社联合社证件的社员,如今只有一部分还在世。他们早已告别了土灶的生活,他们用电、用气煮饭,哪有草木灰的影子?仅仅是三、四十年的时间,他们的生活 便发生了巨大的转折。这个转折,他们当初是没有料到的。草木灰对庄稼的作用,唯有这一点是变化不了的! (续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