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明信
那时,社员经常箍桶。箍桶是一门实用的工艺,位于公社办公楼附近的那条老街,就有好几家专门从事箍桶这个行当的店铺。形式各样的木桶,是社员生活生产中的必备品,一只木桶,常常装住社员们的一种生活。谁家的水桶、稻桶、戽桶、尿桶散架了,漏了一个孔或被耗子咬出了一个洞,第二天一早,他们准会早早上街,请箍桶的师傅抓紧修补一下,家里田里头正等着用呢。每天出出入入的人非常之多,当初此类店铺生意之兴隆可见一斑。师傅不愧是干这活的人,他们手脚灵便,削墨引绳,快刀利剪,斧头、剪刀、锤子、刨子、锯子、绳钻一起上,藤条编织大技艺,锯子裁开新世界,很快,他们便把木桶修补稳当。
社员上店铺的次数多了,他们心领神会,原先不会修补木桶的他们,也学着箍桶。他们用竹篾或铁线编织成一个圆圈,勒住木桶。木桶大小不一,有的很小,社员用来盛的,戽水的,都是小型号的木桶;有的是中号的,比如担水用的,做豆腐用的木桶;有的木桶属于特大号的,社员用来脱稻谷的木桶,是一个上宽下狭的圆柱体,上面的直径有一根扁担来长。小型和中型号的木桶,底面是一块圆形的木板,箍桶时,要几个人帮忙,把长度相等的木块围在这个圆形木板周围,再小心翼翼地将竹圈或铁圈往上拉,勒住木块,就像我们绑紧鞋带一样。每块木块上都标有号码,有用汉字写的,也有用阿拉伯数字写的。“这是为什么?”原先,我一直心存这个疑问,现在看到社员箍桶的情景,总算明白了:毗邻的两块木块,是相吻合的,如果木块顺序乱了,木块间存在裂缝,木桶准会漏水。紧接着,再套上较大的竹圈或铁圈,这一个圈,好比一条皮带,紧紧地扎在木桶的腰身上。而那个最大的圈,则是套在木桶的最上面,这又好比冬日里出门的社员在脖子上系了条围巾一般。做好这些工序后,社员会小心翼翼地将木桶倒过来,用小木块顶在竹圈或铁圈上,再用锤子轻轻地敲击木块的上方。这样绕着一圈敲击后,竹圈或铁圈早已紧紧地勒住木桶。等到这一切都做完后,社员会往木桶里倒一些水,如果水渗透出来,说明箍得不紧,木块与木块间有间隙,得把木桶翻过来,再箍一番。
有经验的社员,他们不会将铁圈特别是竹圈箍得太紧,否则,竹圈会断裂,前功尽弃。他们把木桶浸泡在水里,或往木桶上喷水。我曾经多次看到,社员将刚箍好的稻桶抬到池塘,稻桶像一艘轮船飘浮在水面。水一点一点地渗透进来,终于,稻桶里水的重量超过了稻桶的浮力,稻桶沉进了池塘。几个昼夜后,干枯的木块,经水如此一泡,逐渐膨胀起来,牢牢地将木桶捆紧。稻桶不漏水了。一段时间后,竹圈特别是铁圈,硬生生地把木桶勒出一道痕来。圈和桶融合成一体了。
社员箍桶,看似简单,却有好多道工序,那时,我家有一只盛饭的小木桶。当初做小木桶的情景,我记忆犹新:父亲低头箍小木桶,对我说:“种田人整天泡在田里干活,抽不开身回家吃饭。有了这只小木桶后,你往田里送饭就方便了。这类小木桶不经摔,可要保护好呀!”父亲当初一丝不苟地箍的小木桶,相伴着我的少年时光。
这小木桶不落窠臼,样子很别致,上方还有一个木盖子和木柄,木柄是用石榴的树枝做成的,弯弯的,像村头那座古朴的石拱桥。农忙时,我一手提着点心,一手提着菜篮,往田里赶。点心其实很简单,就是绿豆掺点花豆,村里人称之为花豆汤。这是一道很有诗意的食谱!整日里在烈日下暴晒,社员只想吃点花豆汤。这天下午,我提着小木桶,走向闷热的田间,为父亲他们送去绿豆汤。当我穿过一条田埂路时,一条皮肤黝黑的老蛇倏地迎面窜来,这是我第一次与这类蛇狭路相逢,就在老蛇接近我的瞬间,我下意识地进行防卫,手中的小木桶也重重地砸向它。老蛇毫发未伤,倒是那我手中的小木桶摔得支离破碎,成了一堆木块。我赶紧把地上的木块捡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回家,取出锤子,试着安装。先按顺序将木块拼起来,接下来的环节就是箍桶。也许是用力不均的缘故,竹圈一歪,而绑在一块的木块也散开了。只好反复摆弄,如此鼓捣了好一阵子,我竟然把散架的小木桶箍好了!
这天,我提着小木桶去担水。这口古井有六、七米深,井里还有两条鲇鱼。这是不久前在担水时,我偶然间发现到的。中午时分,阳光直射井底,鲇鱼在水面上翻滚着,一时间,井里那方极小的世界,如春潮涨碧,如云涛一片,而鲇鱼仿佛是街头的狮舞龙腾。井底竟然生存着如此大的鲇鱼,只看得我目瞪口呆,继而,一股莫名的冲动涌上心头。稻熟鱼肥当纵酒,而我手中的木桶,不正是我撒出的一张渔网吗?是的,我此刻的希望都装在这只小木桶里!我拼命地晃动着挥舞着小木桶,就像船夫不停地摇橹一样,只希望鲇鱼早点钻进我布下的“天罗地网”中。鲇鱼却精得很,三番五次地逃脱掉,这让我心生懊恼,便使劲地晃动着小木桶。这一次晃动,非常致命:只听“啪”的一声,小木桶重重地砸在石壁上,木块纷纷掉落下来,飘浮在水面上。“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最终,我费了好长一段时间,才用竹篮把木块逐一从井底打捞上来。顾不上满头大汗,我赶紧回家,用锤子将小木桶箍好。还好,勒住小木桶的是竹圈,如果是铁圈,一旦沉入井底,肯定打捞不上来,那我也就箍不了桶。(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