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 敏
突然有一天,母亲就走了。
晚上,我们围坐在母亲身边守灵。姐姐把一张黄烧纸盖在母亲的脸上。我每次抬头,总感觉到母亲还在轻轻地呼吸,那纸好像在动的样子,再仔细看,才发现那纸却是纹丝不动的,忍不住向前,拿去母亲脸上的纸,轻轻抚摸:“妈hellip;hellip;”,我轻轻呼唤,她不吱声,闭着眼睛,我才真的相信,她是真的真的不会答应我的了。
有人害怕,嘱咐我不要经常掀母亲脸上的纸,可我总是忍不住。我想,我如果再不仔细看看母亲的脸,明天,当她成为了一把骨灰,我就是想看也看不到了。
舅舅说,母亲年轻时是他们那一带出了名的美女。我仔细端详她的脸,将近八十的母亲,这些年,时光好像并没有在她脸上留下过痕迹,她还是像五、六十岁时的样子,脸庞还是那么秀丽。我的母亲,一辈子没有享过福,半辈子都在与病魔抗争的母亲,年轻时吃苦受累,老了又瘫倒在床上,忍受了常人无法忍受到的病痛,虽然有我们细心的侍候,但身体上的病痛是别人无法承受得到的。
我曾经下定决心要好好服侍她的,为着她上半辈子所受的那些苦累,但工作之余,还有自己的家庭、丈夫和孩子,在她后来越来越糊涂的时候,在她因精神问题而无休无止的哭闹时,我也曾经缺失过耐心。虽然,我每天都会去看她,但随着时间延长,也免不了会粗心,会疏于照顾,直到她有一天真的躺在那里,不哭不闹,不向你要吃要穿,你晃她她也不动,你叫她她也不应,我才开始后悔,我的母亲走了,她真的真的永远永远地离开我了。
母亲穿的衣服很厚重,里三层外三层,这是她生前要求的,起先我们给她做的衣服有些老气,母亲有些不太喜欢,我们就去寿衣店又给她买了一件紫颜色的缎面大衣,大衣上面点缀着两条金光闪闪的大凤凰。衣服好看不?那时候,母亲的眼睛就早已经看不清了,她满怀期望地问我。当我把她的手抚在上面,让她感觉那缎面的柔软,并向她细心地介绍这件衣服时,早已经身体很虚弱的母亲笑着说:我就喜欢颜色好看的衣服,原来的那些衣服太老气了。
母亲六十岁得的脑血栓偏瘫,到她这一天离世,她整整病了十六年。从她开始拄着拐杖蹒跚迈步,到后来整天整天地躺在床上,身体一天比一天虚弱。十六年来,我眼看着母亲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的消耗,她的左腿不能走了,后来是她的右腿,她的手,一天比一天不灵便,刚开始还能自己拿东西吃,后来就得依靠别人来喂,原来,身材很壮实的母亲,我们两、三个人都抬不动,后来,一点一点地消瘦,我们两个人就可以抬她了,再后来,我可以一个人翻转她的身体。
由于躺在床上的时间太长太长的缘故,母亲的腿和胳膊都开始肌肉萎缩。她的腿越来越细,她的手,越来越不能拿东西吃。因为糖尿病,她的眼睛开始看不见东西,到处求医问药,甚至去外地做了眼部手术,可是眼睛还是看不见了。我的母亲,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躺在床上,眼睛看不见,身体不能动,她的脾气变得越来越坏,有时候甚至会骂人,她分不清晚上与白天,只有在睡了醒、醒了睡中承受着病痛的折磨。
到了后期,母亲的腿开始腐烂,从脚趾慢慢地往上漫延。她这样的病,又已经躺了这么长的时间,再上医院,医生都不想给看。我曾经去找医生四处问寻,想寻求个好好治疗的办法,医生却说,没法治了,像她这样的糖尿病人,躺了这么多年,身上一直没有腐烂已经是很不错的了,要是别人,早就没有了。没有办法,我只有自己去买了药水天天给她清洗,但这些方法治标不治本,眼看着母亲的腿一天一天地腐烂,作为女儿,我却无能为力,她自己虽然不知道疼痛,可是,我只有把泪水流在心里。
我曾经设想过有一天她会离去,但十六年了,她就那样躺在那里,我每天回家,都会看见她,我给她洗脸擦身换尿布,给她喂饭,陪着她说话,这好像已经成了习惯,可当她真的离去了的这一天,我再回家,还是忍不住一次一次地看向床头,总觉得她应该还在那里,还在那里哭,还在那里闹,可是,空落落的床上,总让我心里一阵一阵地难过,这让我不得不面对现实,我的母亲走了,她走了,从此以后,这个世上,就再也没有一个我叫她母亲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