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 信

回到家，我把算盘的躯干放在饭桌上，并从书包中掏出一大把的算珠。一副算盘有九十一颗算珠，父亲看着我掏算珠，也知道是怎么一回事。结果，我口袋中一大堆的铁片，全部被父亲没收了。他一言不发，当着我的面，把金灿灿的铁片扔进了灶膛中。而后，他用菜刀削筷子，把筷子磨得滑溜，这才把珠子重新排好，并在算盘的框上绑上铁丝。一副算盘就是父亲的命根子，因为，在他看来，算盘中的数目就是劳动成果，就是养家糊口的计划。冬至的前一夜，村里人叫“冬至螟”，这天晚上，家家户户的厅堂上红烛通明，大家围在一起搓“丸仔”，其乐融融。村里人对于冬至节很看重，把冬至节视为过小年，这不，等“丸仔”出锅后，父亲特意挟了两颗，贴在算盘的外框上。父亲的这个举动，不伦不类的，我们都捧腹大笑，说“我们都吃不饱，倒给算盘白吃了两颗！”是呀，“丸仔”热乎乎、甜滋滋的，寄托着人们的喜气和盼头。母亲听到我们说笑父亲，赶紧搭讪：“闭嘴！丸仔是不能数的！你数了几颗，日后脸上就会长出几颗！”母亲说得非常玄乎，我们半信半疑。春节来了，父亲在米缸、木棱上贴上一个大大的“丰”，还在算盘的外框上贴了一块红纸。他和村里人一样，特别渴望新的日子能红火起来！
后来，村里有个印煤球的人悄悄告诉父亲：干这行的，虽说辛苦，却会赚钱，不妨尝试。父亲听信了这话，便在门前整出一片空地，从山上挑回来清一色的黄壤，连和从外地进来的煤块，都辗成细粉。刚开头时，父亲往煤粉中加的黄壤偏少，煤球迅速地燃烧起来，紧接着，上下间的煤球粘成一堆。买煤球的人不断来退货，这让父亲非常懊恼。渐渐地，他掌握了黄壤和煤粉的比例，印出的煤球非常好看，而且耐用，特别是年底里，买的人排成队了。父亲就让我们帮忙装煤球，而他自己则操着一副算盘，不停打着，忙着给大家结账。算珠是黑色的，而煤球也是黑色的，父亲用沾上煤粉的手指拨动着算珠，结果算珠上也沾上一层煤粉，可他并没有意识到这个，用手指擦脸，整张脸黑乎乎的，变成了“黑面公”。来买煤球的人见此，都偷笑着。虽说被人叫成“黑面公”，而赚到钱的他却喜滋滋的。在那时，对于做生意，生产队卡得非常严，不会做什么生意的人，却在无意之间，成了一个操着算盘有模有样做生意的商人。生活常常会改变一个人。父亲操算盘做煤球生意的那一段时光里，我们可高兴了，因为我们的手头也有了一些零花钱。
大忙的季节到了。晚上，社员会移到了生产队的仓库里，一张方桌上摆着一盏煤油灯，周围坐满了人。方桌上没有像往常一样，放着两三副算盘，今夜很特殊，生产队队长的嘴巴像他打算盘时一样快：“天气预报站通知说，过几天要来台风，大家要赶在台风来之前，把粮食全部收上来。”大家的意见一统一，生产队队长就吹起了笛声，社员个个手里拿着镰刀、扁担、绳子，光着脚，下田了。“嚓——嚓——嚓”，田里只听见一片割稻声，一排排稻子倒下，又排成一条条长龙。第二天，烈日当空，晒得田里仿佛要开锅，社员没有停歇。到了第三天傍晚，天边残阳如血，社员们开始分尚未完全晒干的稻谷了。会计一手操着算盘，一手用笔记着，并不时地叫喊着社员的名字。为了赶在台风前把稻谷分下来，社员手脚麻利，也不像在集体厝的上厢房那样，围过来看会计打算盘，而会计也是急得站立起来，飞快地打着算盘。终于，会计的算盘停止下来，稻谷分完了，而雨点也开始下着。分到稻谷的社员戏说会计，说他的算盘打得快，赶在台风前把稻谷分下来，让大家吃了一颗定心丸！
大家都说会计的算盘打得好，这可不是吹出来的，社员都是有目共睹的。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一件事，差点让会计打算盘的绝活毁掉了。一天，社员们上山干活，当会计他们走到一处山崖时，只听“哗”的一声，犹如山崩地裂，大家抬头一看，只见生产队的耕牛连同几块石头，劈头盖脸地从山上滑落下来。大家惊呆了！就在这一瞬间，会计把走在后头的一位女社员猛地推出了数米。石头没有砸到会计，但是，翻滚中，耕牛的尾巴却扫到了他的胳膊。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社员们目瞪口呆，当他们回过神来时，发现会计鼻青脸肿，额头上的鲜血顺着眉尖往下滴，而那头耕牛早已摔下山崖，几块山石重重地砸在它的身上。活生生的一头耕牛转眼间一命呜呼，而会计也是差点就一瞑不视。会计虽然逃过一劫，但接下来的好几个月内，他却是再也拨动不了算珠。这可苦了生产队队长。
一到年底，繁忙的砍甘蔗季节来了。那时，砍甘蔗是社员的一件大事，大家都急着想把甘蔗砍掉，换成过年用的钱和蔗糖。此刻，会计是最忙碌的一个人，他不停地记着，一会，他“噼里啪啦”地打起算盘，三下五除二，很快，他把社员甘蔗的总量统计出来。一整天，会计像屁股粘在椅子上一样，忙不迭地打着算盘。
春节到了，公社的供销社和食品站里，挤满了大人小孩，里面的工作人员更是忙着打算盘，好让大家早点回家准备吃的、穿的hellip;hellip;
很多年过去了，人们已经进入了计算机时代，现在的人用电子计算器代替了算盘。除了小学生偶而还用上精致的小算盘外，当年那笨重的算盘，渐渐从我们的视线中消失了。社员们飞快地拨动算珠的镜头，这是一个不能忘却的记忆！ (续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