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朝楼
年前,回到家乡,那是一处很偏僻的山旮旯,出了这山旮旯50里,没人知道这里的地名。
我决定先到旧屋去看看。
说是旧屋,其实并不是很旧。我今年38岁,是在家里搬进新房子那一年过的7岁生日,也才31个年头,如今却要叫旧屋了。父亲曾跟我说过,曾祖父和祖父住的房子都有100多年了,照这样比起来,31年的房子就还是新房。
去旧屋要经过一片水田,原先是顺着田埂走的,因为是路,那田埂便做了尺把宽。循着印象走去,却没有了原来尺把宽的路,田埂窄得只能放下脚掌了。这如今的人,抠门得恨不得把田埂也省了,那能多插几株秧?却还懒了,田埂上还满是长及膝头的蔓草。
走完田埂,还有100米长的路,是一条向上的斜坡,蒿草已把原先一米多宽的路都遮没了,竟是找不出路,只好找了一根木棍,一路打过去,到了旧屋,已是一身的汗。
旧屋的颓败超过了我的想象。泥土地面的客厅,到处是凹的小土坑,那是漏雨的原故,柱子上随处可见雨水顺柱而下留下的痕迹。厨房的水缸里,有许多孑孓,地板上结了一层薄薄的白色的硝霜,土垒的灶已塌了一半。
打开原先我住的侧房,那里面其实没什么了,只放了一些早年写的日记,那曾经是一个少年的全部的梦想。拉了旧厨的抽屉,有几只仓皇逃匿的蟑螂,一只甚至从我的手背上跑出去。 拿起那一叠日记,破碎的纸片一张张落下来,那纸也不成纸了,蛀得厉害,竟然已看不清原先的字迹了。
我隐隐感到一种梦想的破灭。一种明明知道结果了,但心里却还不肯接受的事实,在一瞬间被自己证实。心里有些痛。
费了很大的劲,我终于修好一把锄头,我必须到山上清理父母坟头上的杂草。
父母的坟与我的旧屋一样荒草萋萋,我花了4个小时才清理得像座坟。
到三叔家的时候,我已经感觉身上的骨头像散了架。
我是在三叔家借宿的,三叔的两个儿子,也都全家在外谋生,哥一家在县城里做豆腐卖,弟是个教师,和他新婚的妻子在县城里租了一间屋子。家里就只有三叔和三婶看着一座偌大的房子。
临睡的时候,三叔对我说:“你那责任田,阿繁说不种了。”
我家里原有4口人,有3亩多的责任田,给阿繁种,每年收他100元钱,那钱其实也到不了我的手,每年村里唱大戏,修村道等等的开支还不够。
“那就送给他种吧。”我躺在床上没有起身。
“你们这些年轻人hellip;hellip;”三叔说着转身出房,门轴转动的声音显得有些空洞。
虽然是累极了,但却一点睡意也没有,拿了手电筒,轻轻拉开门,想到村子里转转。
“要出去走吗?”三叔的声音让我吓了一跳,原来,三叔正坐在下埕的黑暗处孤独地抽烟。“是想出去走走,太静,反而睡不着。”
“出去也找不到人了,有一半的人家都全家出门了,还有一半的人家,家里都只留了两个孤老看家,你找谁去。”黑暗中,三叔的话语透着些寂寥。
便与三叔对坐闷头抽烟,寂静的夜里,连一声狗吠也听不到,这村子真是没什么人了。
“听说阿航家把石臼都卖了,那能卖几个钱?”三叔说。黑暗中,与三叔便这样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直到感觉寒意袭人才又回到房间。
第二天临走的时候,看到村里年纪最老的阿德公依然坐在生产队旧仓库墙角边晒太阳,阿德公说:“公家人忙啊?是要忙,吃着公家饭就该那样。风水发了,这村里的公家人多了,祖宗庇佑着呢。”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老家在我的摩托车后面渐去渐远,我又将要回到熙熙攘攘的城市。随着城市化建设进程的加快,乡村会成为哪一种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