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明信
那长柄榔头,足有三十斤。舂米时,社员能把它举到头顶,然后落下,正中石臼的凹部。举起,落下,一气呵成,划出了一条漂亮的运动弧线,这是熟能生巧的体现,也是一种运动的美感。
节日来临了,社员舂起米,更是激情倍增。当我握住长柄榔头时,试了一下,非常沉重:我最多只能将长柄榔头举到眼前。才舂了数分钟,我已是气喘吁吁,“舂米可不是搓衣服、揉腌菜、绣花鞋,要举得高,对得准,砸得烂。你手无缚鸡之力,别把自己也舂成细粉!”看我吃力舂米,一旁的社员说。她话音刚落,女社员哄堂大笑起来,也许,她的话中还有另外一层含义,这弦外之音足够让女人爆笑。女社员心有灵犀一点通,她们的话有时含蓄,有时直白,常常让人捉摸不定。让我感动的是,她们抢过我手中的长柄榔头,轻松自如地舂起米。她们可以边舂米,边说笑,心不跳,脸不红,手中握的仿佛不是三十斤重的长柄榔头,而是一把扒草木灰的竹耙。现在的人不经常干体力活,弱不禁风,恐怕是舂不了米的。她们的动作,是如此的优美呀!
节日前的石臼旁边,没有孤单,没有烦恼,有的是热闹,有的是热心。那个年代过节,根本没有什么大鱼大肉,人们却一如既往地选择一种抱团取暖的生活方式,选择一种可以在平淡中得到乐趣的开心方式,而舂米、推磨的过程,不正是他们追求平淡、追求开心的一种方式吗?
除了结婚、生子、做寿外,我们也只有在每年的中元节和春节时,才能吃上几块白糕。中元节时,早稻收割上来,田中的农活也干得差不多了,社员就开始忙碌吃的,碾米,舂米,做白糕。生产队的库房前,有一个简易的灶坑,还有石臼、石磨,有了收成,大家也总算盼来了生产队的加餐。“黄金本无种,出自勤俭家。三年不喝酒,买头大水牛。”这是生产队队长的一句口头禅,他用这话来告诫社员:饱时省一口,饿时得一斗,节约就是大收成。但加餐可是全体社员的盼头,他也就“半推半就”,点头答应了。
加餐的事,从下午就开始准备,一直持续到晚上八、九点。一时间,灶坑上架起了大锅,几十号的女社员围在一块,像是一个女兵连,有的推磨,有的舂米,有的剥花生,有的切葱花,热闹非凡。那些社员舂的不仅仅是米,还有花生,生产队的加餐可有讲究了:他们在肉米饭中掺入花生,简单的菜,做出一道不简单的菜。这道菜也是生产队加餐的“保留节目”。他们把新鲜的豆腐捣碎,和花生一起揉成团,将这些团放在淀粉上,轻轻晃动,再放入锅中清煮,这也是一道人见人爱的好菜,社员称之为“水丸”,就是我们现在吃的“豆丸”。
花生香喷喷的,直让我们小孩垂涎欲滴,便把石臼围个水泄不通。我们心中的这点“小九九”,舂花生的女社员可是心知肚明的,也罢,今天吃的是公家的,各家各户的小孩都在,她们显得特别善解人意,出手也是难得一见的大方,就给我们一人一大把,继而,把我们全部哄开了。我们跑到库房前的稻谷场,追逐着,玩各种游戏。这是一个属于生产队两百来号人自己的节日,社员喜气洋洋,小孩兴高采烈。
这真是一个难忘的夜晚!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方燕子衔一方泥。在村子里,诸如此类的大场面还有,接近年底时,置办喜事的人家一拨接一拨。年底办喜事,大多是办婚嫁酒席。集体厝中的某一户孩子结婚,住在里头的全部人员都被调动起来了,一家人的喜事,几十户人家喜上眉梢,都来帮,都来吃。鱼不能离水,雁不能离群,这儿的人家,如鱼水亲密无间,如大雁沐浴风雨。此刻,集体厝的大门上,早早就贴上了大红的“秦晋之好”,那时的房子,都有大柱子,柱子上自然也张贴着长长的对联。女社员像生产队加餐一样,忙着舂米、磨豆浆、搓汤圆什么的,其热闹场面超过了正月里的游春。大门的左侧放着石磨,右侧放着石臼,石臼和石磨连轴转,左边“嘎吱嘎吱”不断,右边“咚咚咚”伴奏,称得上是一首最恰当的婚礼交响曲!
大人忙着舂米,我们也在田地上“舂米”。当我们发现一个洞口时,猜测这一定是蛇洞,这会,天气寒冷,老蛇一定呆在洞里冬眠。我们在洞口烧了一堆火,天真地以为,老蛇会乖乖地爬出来。可左等右等,洞里没有任何反应,接下来,这个洞口就成了我们眼中的“石臼”,我们用石粒来填蛇洞,并用木棍不停地夯实石粒子。这便是我们的“舂米”活动。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