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 信

种在小麦田中的甘蔗种子，在春雨的滋润下，快速地生根发芽，到了小麦成熟时，甘蔗嫩芽已长到二、三十厘米了。为了让甘蔗有更好的生存空间，小麦刚刚成熟，父亲就收割了。收割小麦是一件很费劲的事，一不小心，镰刀就会把甘蔗苗子割断。收割完毕的小麦，连同麦秆和麦穗，一起挑回家。麦秆和麦穗沉甸甸的，田埂上的路又很滑，有一回，我挑着麦秆，低着头找路，在经过一个池塘时，我脚下一松，连人带担一下子摔倒了，掉进池塘中。池塘边缘的水较浅，但还是将我整个身体淋了个落汤鸡。连日的春雨，把田埂路掏空了。
把麦秆挑回家后，暗夜降临了。屋子里面一下子冒出了一座草垛：麦秆堆积成一座小山！房间中不但充斥着小麦的味道，而且温度也一点一点地上升。这是一种丰收的味道！草草吃过晚饭，父亲摸了摸麦秆的里层，说：“麦秆都发高烧了！今晚不脱粒，麦穗就会发芽，小麦就会变馊！”他把一张竹篾竖立在稻桶的外围，竹篾就像一张草席，下端有几个竹夹子，竹夹子好比张开的嘴巴，恰如其分地把稻桶上端的外围夹住，只留下一个口子。人就是站在这个口子前，扬麦秆，脱麦粒。
脱麦粒是父亲和母亲的活，我像一只小兔一样，一会站在父亲的左边，一会站在母亲的右边，不停地为他们供给麦秆。昏暗的煤油灯下，在一声声“啪啪啪”的沉闷声音中，麦粒纷纷掉落稻桶。
这一天，收割一亩的小麦，又马不停蹄地脱粒，到了下半夜，我只能机械地搬动麦秆。我能听到父亲他们重重的喘息声，侧脸接麦秆，双手扬麦秆，重重地砸着，不停地翻转，掉进稻桶的麦粒，像是瞬间长出了翅膀一样，又反弹到竹篾上，发出一阵阵“哗拉拉”的声响，和夏季中掉落在瓦片上的冰雹十分相似。
当我们三个人把堆积成小山的麦秆脱粒后，已是接近凌晨时分。这一刻，我困得只想躲在麦秆堆上睡一觉！或者，也像以前一样，懒洋洋地躺在稻桶中睡大觉。有一次，我们玩藏猫猫，一个大朋友说，如果你躲藏在稻桶中，他们是不会找到你的。我信以为真。大朋友把我抱进稻桶后，并在上面覆盖了一张大的竹篾。竹篾像是顶在头顶的一大块乌云，我屏声息气地呆在“乌云蔽日”的世界中，心里既高兴又忐忑不安。高兴的是，大朋友帮我选择的这个藏身之地，非常理想，他们料不到我能爬到稻桶中，不安的是，他们迟迟没有发现我，这“单枪匹马”的躲在如此见不得天日的空间里，着实非常难受。过了很久，外面没有任何动静，我便故意学着老鼠的叫声，弄出一阵轻微的“吱吱吱”声响，想引起他们的注意。外面安静如初。这个游戏我们经常做，在我们的眼中，游戏就是一场比赛，比赛就得分出输赢来，所以我们大家都不会轻易缴械认输。在这样的信念下，尽管大家很久没有“光顾”稻桶，而我也决不能自个儿走出稻桶这块阵地。“一定要让他们输掉这一回”，黑暗中，有一种强烈的渴望在支撑着我。
迷迷糊糊中，我在稻桶中睡着了。也不知过了多久，我听到外面有人在叫喊着我的小名。是母亲的声音。我刚刚张口要应一声，母亲的叫声已渐去渐远了。我又一次睡了过去，恍恍惚惚中，我看到自己的头顶有一盏煤油灯，紧接着，便是母亲在哭喊我的小名。从下午直到晚上，我一直睡在稻桶中，而且是睡在一堆种子上。冬日的种子如一张草席，而稻桶更像是一道密不透风的城墙，在这个温暖的世界中，我昏睡了好几个钟头！
接下来几天，我负责晒小麦，早早把场地打扫干净后，我站在晒谷场边，等待日出。春日的阳光懒洋洋的，让我干焦急。当阳光将晒谷场晒热后，我迫不及待地从稻桶中搬出小麦。稻桶中的小麦渐渐见底了，我趴下身来清扫，不料，可能是稻桶较高的缘故，我一下子失去了重心，整个人跌落进稻桶，在稻桶这狭小的空间中翻了个跟斗。这个跟斗摔得并不轻，瞬间的失重，让我好一阵子才从稻桶中爬了起来。重新站立起来的我，摸了摸自己的头，没有流血，没有肿包，这才哑然失笑。不经意间遭受苦难，简直是活受罪。
以前，我也有过如此在稻桶中翻跟斗的事。一天，父亲把稻桶侧放在阳光下晒，我就蹲在稻桶中，同伴不动声色地绕到稻桶的后面，他们齐心发力，瞬间，稻桶天摇地动，只听“啪”的一声，稻桶倒扣在地，我也被动地翻了个跟斗。真是活见鬼！一时间，呆在稻桶中天黑地暗，再加上刚才遭受到的惊吓，惊魂末定的我下意识地哭喊着。外面没有任何的回声。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