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 信

因为稻田中湿润，稻桶在“飞”的同时，把留在地里的稻茬压得扁平，留下一道光滑的“飞机”跑道。社员在前头快跑，我们在“飞机”跑道上狂奔。光着脚在干活，再加上稻桶“飞行”的“跑道”光滑无比，哧溜一下，我们好几个人滑了一跤。我们活生生地体验了一次做“飞机”的感觉！还有一个更惨，“哧”的一声，他的短裤被撕下一块布来。虽然这一跤摔得并不轻，但我们坐在潮湿的稻田上，哧哧地笑。前面拉稻桶的社员也停了下来，看见我们摔得粉头垢面的，一个个如泥人，再看看那个用手捂着短裤的小孩，他们笑弯了腰。
田野上的水稻只剩下一小片了，这时，雷声连成片，大雨滂沱。在雷声中，我们如惊弓之鸟，队长看我们小孩淋了个落汤鸡，心里非常过意不去，“六月天的暴雨最伤人！赶紧让小孩避避雨。”说着，他和社员一道，将一个稻桶清空，搬来稻秆，堆积成小草垛，再把稻桶倒扣在草垛上。我们争先恐后地往里钻，蹲坐在里面。稻桶像一座结实的城堡，仿佛和外面的世界隔离了，风声雨声销声匿迹了，唯一能看见的就是，脚下的水不断上涨。雨还在下，而社员依旧在稻田中抢收着，今天的风和雨，足够刮掉稻谷，他们不会让风雨得逞，不会让丰收泡汤，不会让煮熟的鸭子飞走hellip;hellip;
暴雨一直在下个不停。一大堆的小孩头挨着头，挤到了一块，大家的衣服起初是湿漉漉的，有点发抖。也不知过了多久，衣服都烤干了，在这个独一无二的黑暗世界中，大家觉得非常新鲜，你一言我一语，叽叽喳喳地嚷着笑着，躲进“小楼”成一统呀。这的确是一次前所未有的雨中体验！
暴雨一阵接一阵，看看雨势稍小，队长猛然掀开稻桶，命令我们快跑。我们跌跌撞撞地跑着，笑着，班师回朝。田野中一片汪洋，稻桶宛如一艘艘悬挂着风帆的小船hellip;hellip;
天将破晓时，雨住了。“天上鱼鳞斑，晒谷不用翻”，队长抬头看了看天，满脸喜悦地说。
把早稻如数地收割上来，队长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他兑现了自己的诺言，我们也得以在库房饱吃一顿。这顿集体的晚餐是够丰盛的：除了肉米饭和肉片汤外，还有一道是卤面条。跟着社员在库房吃美食，这是最丰富的一顿，社员齐声高呼：“肉饭和面条真油，真香！”在特定的条件下，物质的享受，一下子改变了人们的精神状态：人们对美好生活充满着憧憬。另外，我们小孩也得到了三分工分，相当于一个女社员一天的工分。队长以这种方式，向我们颁发“奖品”！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在我的记忆中，这也是我唯一赚到的工分！
在抢收早稻中，望着滂沱的大雨，父亲和其他社员一样，心里头异常焦急：自己家的那一块自留地，水稻还泡在暴雨中呀！可是，生产队的早稻未抢收完毕，没有一个社员敢去考虑自己的。这是一个板上钉钉的规矩，谁都不敢逾越这一道道德的防线。成熟中的早稻，被风刮，被雨淋，齐刷刷地倒伏在地，这个后果，社员心中太清楚了。粮食是社员的命根，他们在下锅时，常常为该多放还是少放一把米而犹豫不决。那个年代的人虽然贫困，但他们的思想境界却是富裕的。
等生产队的早稻一抢收上来，父亲就迫不及待地收割自留地的水稻。他将一根木棍斜放在稻桶内侧，把稻桶倒扣在自己的头顶，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自留地。由于稻桶是倒扣在头顶，父亲只能看到脚下的路，母亲便在稻桶上系了条绳子，她牵着稻桶走在前面，并时刻提醒父亲注意转弯避开路障。她像是牵着一头老黄牛，在田埂上慢吞吞地行走着。稻桶近两百斤，吃水后，更是沉重，但父亲和社员一样，硬是咬着牙撑着，把稻桶搬到数公里开外的稻田！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