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人
“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星星点点度年华。”对于上世纪六十年代出生的人,听起来应该都不陌生。
小时候,我在家排行老三,是最具典型的“穿修补”队员,一套衣服,先是大哥穿了,不够长了,轮到我二哥穿,二哥穿不够长了,轮到我穿,到这个时候,有的衣裤至少有三个以上的补丁,等我穿不够长了,才沦为抹布,或者擦地板布hellip;hellip;
那个时候,要是能穿上新做的衣服,那是最高的享受、最大的荣幸。一般是每隔两三年的年终岁末,母亲凭布票买了一些布,请裁缝师傅到家里来做。我们几个兄妹别提有多高兴,一大早就起床,打扫卫生,整理做衣服的桌子,然后倚门翘首以盼,盼望师傅早点过来给我们量身子。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来了一位个子不高,名叫吓春的师傅。但往往是给年长做的多,像我排行老三的,只能做一些衬衫之类的衣服,而如外套这类比较贵一点的衣服,我还是只能当“穿修补”队员,等大哥穿完,轮二哥,二哥穿完轮我穿hellip;hellip;
曾几何时,缝缝补补成了勤俭持家的象征。每个人的记忆里,都有着一个使得一手好针线、能将破衣物化腐朽为神奇的母亲。在特定的年代,连补丁都被赋予了特殊的道德高度和美学意义,毛主席的睡衣和周总理的袜子也成了一代人耳熟能详的故事。
但是随着人民群众生活水平的不断提高,一边是经济的大发展让大家钱包渐鼓,另一边是科技发展和生产力进步让许多产品日渐价廉物美。不仅仅是衣服,小到锅碗瓢盆,大到家具电器,我们能承担得起的“随坏随换”的物件越来越多,对于修修补补的事情,渐渐也不那么上心了。
城市里,补铁锅的绝迹了,磨菜刀的少了,包修沙发、书架的木匠活儿也成了珍稀工种。百姓的物件能够常用常新自然是一件好事,但是令人隐忧的,不是补丁或者修补匠的退场,而是“修补”这个概念的渐行渐远。
一部电影里有这样的场景:一位中年男士对一位男青年说:在我们的年代,东西坏了是可以修的;在你们的时代,都是换新的。
乍听起来,似乎是老一代人对年轻人看不惯的老场景了,但是他们谈论的并不是东西,他们谈论的是感情,是婚姻。
离婚率飙升已经是我们社会的客观现实。明明曾经信誓旦旦,不思其反,为何感情刚一出现裂痕,就放弃任何努力补救的机会,一句拜拜说得如此爽快?然而想到人们对破旧物品一弃了之的洒脱,那么对感情的轻言“放弃”,就显得不是那么突兀了。
时下有句流行语,叫“不要放弃治疗”。治疗,就是对身体的修补。幸好,我们还记得身体是没得换的,然而细细思之,换无可换、急需珍重的,又岂止是一个身体?一个人的理想,两个人的关系,一家人的亲情,凡此种种无不珍贵又易被刮擦磕碰,对肉体不放弃治疗,就更没有道理放弃对为人立身之道的珍重与修补。
修补的缘起是珍惜,因为珍惜,所以不会轻言放弃,所以才会努力挽回。付出耐心,发挥才智,在修补中反思受损的原因,在修补中彼此适应寻求和谐。于是一件衣物几经修补后总是越发舒适,一段关系几经修补后往往历久弥新,一个社会在几经修补后方可稳健向前。高楼一夜起,少有百年工程;古城立千载,功在修葺不舍。
因此于今我们再说修补,并不是希望大家过回物质贫乏的生活,而是想在这个扔东西扔到需要考虑降解问题的时代,保住那份对无可替代的珍重和为长久之计的耐心。缝缝补补,绝不仅仅是希望它们“又三年”“又五年”,而是愿它们日益强固,永在身边,营造和谐,催人奋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