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冬梅
老屋是非卖不可了。
大姐嫁为人妇,二哥远走他乡。待到我也走上讲台为人师时,就只剩母亲一人在家了。
大姐回娘家来要接母亲过去,在外地的二哥也寄盘缠来要我将母亲送过去,母亲却不肯,像老燕守巢般守着已空空如也的老屋。
于是我们只好恳请拜托乡邻照顾,并尽量为母亲筹备好生活所需。终于母亲还是跌了一跤,而且不轻,跌在菜地边。一只胳膊再没复原,拿小东西都艰难。
心中愧疚,更恐难以面对大姐二哥。我便又求母亲,好说歹说,母亲这次没再坚持,很懂道理地答应到我学校去住。接着,她小心翼翼地问房子咋办?我告诉她先托人照管,想回来时还可以回来。母亲很高兴,很放心很自豪也很新奇地跟我一起上了汽车。
后来母亲还是忍不住,让我带着回去了几次。看到孤寂的老屋日趋败落萧条,母亲便流泪,请求让她留下来住。这却已是不可能。离家两三年,停止了劳作,尽管也生过几次病,但母亲还是发胖起来,很显富态,连走路也有些气喘。更因为不放心,我始终硬着心肠不理会。
母亲知道无望了,就不再要求留下了,继而便让我将老屋卖掉。“说不定成了别人的东西,我就不再挂牵了呢!”她说得很轻松。思忖也是,我就下了卖房的决心。
卖房是在两个月以后,原本是不让母亲去的。她却执意要去,并且保证不哭。我遂叫上大姐一道去。
买主是一个熟识的邻里。价钱也已说好,在城里可以买到大半套像样的家具,而且约定两年付清。已顾不上这些了,只希望能从此割却母亲心头的牵挂。同时,也祈盼这久无人居的老屋不至在风雨的剥蚀中倒掉。
收了“交头钱”,与买主立了字约,却不见母亲,只听见有啜泣自另一间屋子传出。是父亲咽气的那间里屋,母亲正依偎在床头。一只硕大的老蜘蛛,正忙碌着补织床栏上一张残破的网。听见脚步声,母亲慌忙站起,慌忙抹着眼,颔首嗫啜着,满脸通红,很害羞的样子。一股热浪,于心底喷涌而起,我轻轻拉过母亲,轻轻抚去那老脸上的泪,而后搂拥着她,呵护如一个年幼的妹妹。
老屋已不属于我们了。包括那可以烧红薯的灶头,那可以写作业摆生日宴的木桌;包括每天从窗户照进来的红暖的阳光。奶奶和父亲在堂屋的墙上很淡漠地看着我们,黄的灰的水迹烟痕斑斑驳驳地布满他们的身上和相框,演绎成一种战栗包裹我。此时,我有一种哭的冲动。
老屋终于已不属于我们了。母亲陪嫁的那只红木箱被我轻巧地拧着,奶奶和父亲的相框将箱壁叩击得“咚咚”直响。老屋的新主人在长声吆吆地唤他的儿子,一如我当年的父亲。
母亲在姐姐的搀扶下走得很认真,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