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永寿
记忆中,我和父亲一起在烈日和暴雨中插秧是常有的事。
那是1996年的夏季,烈日当空,下午两点多,气温升到37度。母亲到育秧田拔苗,我和父亲每人挑着一担畚箕,拿着一杆竹标尺和一卷尼龙绳跟随其后。当我们卷起裤管把脚探到水里,一股热浪扑面而来,热流沿着脚底在周身漫开。不一会儿,我们全身是汗,背心牢牢地贴住后背,清凉的汗滴沿着睫毛直逼双眼。弯腰、低头,握住禾苗的根部掰着拔着,一托,一捆,秧苗一扎一扎,很快就可以装满两担。母亲递给我镰刀,父亲双手握住秧苗的根部,我把秧苗的末梢齐刷刷地割去,这样就可以用来插栽了。
下午三点过后,天空突然乌云密布,黑沉沉地压下来,天阴沉得可怕。太阳躲在乌云的背后继续示威,空气燥热,没有一丝清风,田里的水依然滚烫。秧苗失去绿色的光华,好 像一下子老去,形容枯槁。知了躲在苦楝树上闷哑了,田埂边的丝瓜耷拉着叶子嗔怒:太阳,你露骨的锋芒也该收敛收敛了吧!
忽然一阵大风,吹得树枝乱摆。丝瓜架上的一只蜘蛛从网上垂下来,逃走了。
“雷雨快来了,我们避一避吧!”父亲看着我。
我抬起头,直起腰,环顾四周——茫茫的一片片田野,方圆几里都是水田,只有一些路边的杂树和瓜架而已。
“恐怕来不及了。没有了毒辣的阳光,还有自然的凉风,这样插秧不也很好吗?”我年轻气盛,压根没考虑雷电的危险。我的话语刚落,黑色的天幕中裂开一道光亮的口子。
“快,快起来!呆在水里会有危险!”父亲放下手中还没插完的秧苗焦急地催促。我赶紧退到田埂的丝瓜架旁,一个闷雷砸响在不远处的苦楝树上。
闪电越来越亮,雷声越来越响。
哗,哗,哗,雨下起来了,如瓢泼,如盆倾。伴着狂风,豆大的雨点斜斜地打在脸上,打在身上,觉得清凉,觉得灼痛,渐渐地连眼睛都无法睁开了。
“蹲下,蹲到叶子多的地方,用草笠遮住脸。”父亲看着我不断用袖子揩着脸上雨水的狼狈样子,向我提醒。
一时间,风声、雨声、雷声混杂一起,田里盛开了一朵一朵美丽的水花,那是春天的序曲,还是夏日热烈的进行曲,我不得而知,只觉得那是记忆中一片迷蒙的唯美,岁月中一段激情的鼓点。
茫茫的天幕中,茂盛的丝瓜架下,两个蜷缩的身影,任凭雷电交加,任凭狂风暴雨,就这样蹲着,蹲成一种不屈,蹲成子孙后代的记忆,蹲成他们自强不息的根。在瓢泼的大雨袭击下,有的叶片被打得落下,有的被打破了,我们只是被雨水浇得湿淋淋的。
暴雨下了半个小时左右就停了。田野里的水满满的,把刚插下的秧苗淹得不见尾。父亲赶紧把田里的水排到圳渠里,圳渠里的黄水滚滚地向前咆哮着,差一寸就会漫进我们的田里。
暴雨过后,蔚蓝的天空又出现了那轮火红的太阳,只不过已向西边躲匿。这时,天气不那么炎热,气温也不那么高了,我们的衣服也被晒干了。母亲挑着满满的两菜篮秧苗来了,真是及时。不知暴雨中,母亲是否与我们一样见证了雷雨的威力。
过了半个月后同样的一个雷雨天,可怕的事情发生了:邻村一位泥瓦匠在装修回家的途中,被巨雷劈亡。这是后话,也是后怕。按迷信说法:不孝会遭雷劈,那我和父亲应该算是孝子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