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辞名籍惹恼督学 母病危留家侍奉
嘉靖三十一年,兆恩已经36岁了,可他的身份还属学校生员,他的言行还要受到官方所规定的、生员名份的种种限制。为了彻底摆脱这种束缚,他向官府请求取消自己的痒士(秀才)学籍。督学朱衡一是偏爱兆恩的才识,二是觉得一个秀才,不想通过科举搏取功名,而弃名学道,这无疑是对读书人的莫大讽刺。他劝兆恩,连儒家的孔夫子都倡导:“学而优则仕”,你这样做岂不是舍本逐末,忘了主次?
朱衡还拿兆恩的兄弟兆金勤于读书作例子,并说,这一母所生的人儿,咋有此天壤之别?兆恩当即笑曰:“督学读诗书,岂有不知lsquo;龙生九子各有不同rsquo;的道理”。
此前,兆恩对朱衡还有几分敬重,些许的敬畏,但听了朱衡此番断章取义的言论后,反倒觉得这个督学是个没有真才实学的草包,打着尊儒的旗号,却只想以势压人。兆恩并不想再作什么解释,为表明坚决放弃名籍的决心,他走出督府时,在门前把象征学生员装束的衣巾野服,放火烧毁,并怡然自得地扬长而去。
朱衡知道后,勃然大怒。为了维护府学的尊严,在学生员面前以儆效尤,就照会官府,依律拘捕兆恩,但时任郡守的董士衡是个老谋深算的人,他觉得朱衡此举有些不妥,便劝道:“拘捕兆恩虽易如反掌,但林家势大,朝野上下关系盘根错节,弄不好这一捕一放之间,不知要得罪多少人,况且,此人真为道不为名,在兴化城内又颇有些名气,若日后声浓,岂不你我皆为此平故落下骂名。”
为安抚朱衡,黄士衡又说:“真没有必要和一个晚生后辈置气,这没多大意思!”
朱衡说要拘捕兆恩,也是一时性急在气头上,经董士衡这么一点拔,自觉有些唐突,起码是未加思虑,于是,他当场收回照会文书,顺水推舟,没有去追究兆恩。
兆恩焚烧衣巾野服,明的是对封建社会权威的一种挑战,但更深层次的意义在于他对科举制度进行了一次有力的抨击。兆恩三次应试都名落孙山,他对科举已经彻底绝望了,他的胞兄兆金考中进士时,族人来林府祝贺时,都极力劝他万勿放弃,待日后开科取仕时再去应试,但他对族人们说:“恩今生只究性命之学,从事圣贤之举,唯求无忝所生,为天下万世斯道虑,又怎会把追求富贵当成志向呢?”
博士王武阳,爱好讲学,常与兆恩讨论“心圣”,他总是希望能胜兆恩一筹,但兆恩每言心学,便阔论纵横,观点鲜明,论据确凿,这使得王武阳由最初的不服转而变成了敬佩。一天,他劝兆恩:“你有此等才华,不复举业实属可惜,昔阳明公志在心学,但仍恋做官。可见其并不执拗。
兆恩回敬道:“我志向已定,断然不会改变,学长之言我暂不加评论,是因你我还有些情谊”。
次年,朱衡又叫王武阳行文征召兆恩,想以此激发他复事举子业,兆恩回书道:“我所擅长的是思虑,即能文,亦不过是小技耳。我前些年就有此癖,今稍知悟”。
兆恩在回书中还说:“我愿从此做天地间一不识字村夫足矣。
王武阳接回书后,并不死心,他竟登门劝说:“兴化乃文献名邦,先生文章华丽盖世,岂能轻蔑自己hellip;hellip;”。
兆恩冷笑了一声,便说:“文章再好又有何益,苟外为重而内轻,虽高古如秦汉,美丽如六朝,却退无益于身心,进无裨于天下”。王武阳见难以说服兆恩,当即叹了口气,只好起身告辞。拂袖而去hellip;hellip;
过了数月,督学朱衡又想叫兆恩去讲学,还是要王武阳去传达他的意思。虽说,王武阳心里不咋情愿,可又抹不开朱衡的面子,只好勉为其难地找到兆恩,说明来意。兆恩见王武阳一而再,再而三地替人充当说客,觉得此人骨头太软,也就不再拘论以往的交情和礼节了,他断然回绝道:“昔在学时,督学可得而召之,我今在山林,督学无权要求我该去做什么。”
朱衡听了回报,也就顾不上此前董士衡晓以利弊的劝告,扬言就是拘拿,也定将兆恩征召来讲学不可。他说:“兆恩三番四次的推辞,已经让他这个督学颜面尽矢,若不再采取强硬手段,恐是不行了。
兆恩闻知这个督学行将动粗,为平息事端,以免惹上不必要的麻烦,又能维护自己的尊严,表明自己的态度,兆恩身穿平民的衣服,足穿一草屐,前往督学府参拜朱衡,力请朱衡削去他的学籍,两人辩论了一个多时辰,朱衡见不能强迫兆恩服从,就以他无视学门,焚毁衣巾,违反圣制为由,要治兆恩的罪。
迫于无奈,兆恩只好暂且改变强硬的态度,婉转地央求道:“我已隐居六年,纵情山林,是以诸生之隐隐于山林也,今日承教,复以衣巾列于诸生,而不责以业举,是以山林之隐隐于学校也”。
朱衡见兆恩已经服软,心里自然高兴,这场“请削学籍”的风波,最终还是以胳膀拧不过大腿而而化解。但是,这场风波也彻底让兆恩看清了官场是如何把一个个读圣贤书的人,熏淘成权谋高手的。
同年,母亲李氏病重,兆恩不脱衣冠,终日侍奉在侧,在此期间,他每晚挑灯著书,并自号:“心隐子”,把自己的《林子旧稿》、《明经堂》、《崇礼堂》、《山人》、《非三教》等著汇编成集。
岂知,当地一些乡绅细读了兆恩的书后,对他的一些言论,颇有微辞,有一位叫郑一鹏的官吏,还针锋相对地撰写了一本《莆阳舆议》,大肆嘲讽兆恩的言行。
兆恩不以为然。
也有一些慕名者来林府登门求教,但兆恩对求教者,必先察其学识胸襟,若不经数次往返,决不轻易受之。
天不徇情,命不假年,兆恩的母亲终归未能走出嘉靖三十四年那个寒冷的冬天。
母亲的离去,让兆恩感到人生的短暂,世间的荣华富贵只是过眼云烟,况四海廊清难求,天下安宁难得,是时琉球岛上倭国,浪人与商人相互勾结,开始对我东南沿海进行武装袭扰。
在丁忧期间,兆恩近乎关门拒客,然世事多变,倭寇进逼兴化城。兆恩刚静下来的心便随之被搅乱,他叹之又哀:“泱泱大国,怎屡受弹丸小国欺辱,其因何在?”
穷人逃命,富人藏财,一时兴化城内,路人行色匆匆,市井萧条。兆恩的一些好友纷纷来访,讨问主意,劝其离城避祸,兆恩便说:“国难当头,岂有只求一避之理,只有不惜命的抗击,才是根本。(待续)
(万重山 蔡文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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