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一群官宦群居中,夹着一户豪宅,它是莆田第一机修工龚玉璞的故居。这是一栋两层楼的七厢石头房,还没走进大门,我就被围墙上的两幅黑底白字吸引,“武陵世泽深,渤海家风古”道出了龚家的渊源。这是一个当地的名门望族,从浙江搬迁而来,祖上既是官宦世家,又是书香门第。
门框上还有龚家亲戚剑青和子楷的题字,在雕梁画栋的映衬下,古朴而又庄重,为一座邸宅题字的人家不多,剑青的楷书透着深厚的文化底蕴,书云:“君郁子五人性友于当南渡,操奇计箕收获归来,乃润屋垂裕后昆,是能继承先业而光大之……”题字时间是民国十一年,文字不多,却道出一部深厚的发家史。
龚玉璞,出生于清末,家族走向没落时期,家中五个兄弟挤在一间平房里,园头是一个人多地少的村庄,道路拥挤,村民们在夹缝里求生存。小时候,为了谋生,他拾过牛粪,因此得外号“狗屎璞”。目睹家里的贫困,龚玉璞立志带领兄弟们闯出一片天地,给家里盖一栋大厝。在村里人闯南洋的带动下,龚家兄弟漂洋过海,来到马来西亚打工。他们从橡胶加工做起,空闲时,龚玉璞便到住宅附近的一个马来人那里聊天,经常观摩他的汽车修理工作。那时候,家乡莆田还没有见过几辆汽车,好奇的龚玉璞便随意摆玩了起来。没想到,这一技术,成了他今后发家致富的立身之本。
回国后,龚玉璞感叹自己的一技之长无用武之地,当时的莆田街上,还没有汽车。一个偶然的机会,一辆外国的汽船途经涵江三江口,半路机身损坏,在当地找不到修理厂,经过十多天的多方打听,终于打听到当地只有龚玉璞才有修理技术。可是只摆玩过汽车的龚玉璞对汽船并不熟悉,他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来到三江口,经过一天的时间琢磨,龚玉璞终于成功地修好了外国人的汽船。这一试让他一举成名,整个莆田乃至大半福建都知道龚玉璞的修理技术。后来,福州的汽车坏了,还特地运到莆田来修,于是,龚玉璞在莆田创办了福建省第一家汽车修理厂,一发不可收拾。
至于龚家的其他兄弟,还留在马来西亚,他们也走上了脱贫致富的道路。龚玉昌创办了“新奇生”公司,从事橡胶等多种产业,据说公司财富多达27亿美元,成为马来西亚华裔有名的富豪。
1920年左右,兄弟们捧着赚来的银元回老家时,家里连一个像样的装钱的瓦罐都没有,只好挖粪坑埋黄金。于是,兄弟们萌发了合资盖大厝的念头,可惜的是,那栋豪宅没过几年便毁于一场大火,着火的导火线,是他们从南洋带回来的私人电影放映机,胶片被强烈的日光照射引起。现在重建的这一栋房,略比原先的规模小一些,东侧的菜园,就是原先豪宅的旧址,时光流逝,当年烧黑的痕迹依然能够看到。
伫立这栋楼房前,一眼便能看见壁廊上带着异域风情的彩色石雕,在时光的腐蚀下,露出斑驳而又陈旧的光泽。每一幅图画下,都有不同的南洋元素融入,不由得让人揣测里面一定都掩藏着一个关于马来西亚的神秘故事。
在楼主龚金元的带领下,我们走进了楼房。每一个人都带着好奇的眼光,涉猎屋子的每一个角落,古老堂皇的神龛,曾经供奉着主人最珍贵的遗物,内外两层镂空的金色雕纹,彰显着高贵的身份。与之辉映的是大厅通向厢房的四个金色的拱形门框,造型带着浓厚的南洋风情,每一扇门,都敞开着一个神秘的故事,但时光不语。
我缓缓走进,一间一间地翻阅,在黯淡的光影下,摄像机“捕捉”到一台老式进口双用机,一个镶着红玫瑰框的南洋挂钟,还有几个散落地上的旧皮箱,它们身上厚厚的灰尘仿佛是五十多年前的神秘面纱,掩盖着扑朔迷离的故事。
直到我从尘封的抽屉里翻出几张老照片,主人才愿意开口,缓缓讲述老龚家的往事。
那台老式进口双用机,是当年解放后从南洋带回的舶来品,没想到一打开,居然收到“不良”的信息,吓得全家不敢听,转交给乡干部,乡里也不敢要,最后送到县公安局,充公了,很多年后才又被送回来。
但我接下来要写的,恰不是他那些无关紧要的口述,而是道听途说的版本。说龚家发达后,龚玉昌娶了南洋的老婆,引起儿子媳妇不满,重病住院时没有一个亲儿子去照顾,老人家一生气,临终前把27亿家产连同一栋豪宅都捐献给了马来西亚红十字会,儿子们最后被当地政府赶出了自己的家门……曾经创办过赫赫有名的华园酒店的老板龚景洪也遭遇了破产,如今沦为小饭店的摊贩。这样的故事结局不免令人嘘唏。
楼主龚金元是龚玉璞的孙子,六十多岁的他是龚家大院唯一的守护人,机修厂倒闭后,几十年默默耕耘自己的农田。他衣着朴素,骑着一辆破自行车,终日与小狗为伴,他说他的两个儿子也不再学机修了,随便做什么都比做机修工好,他这样感叹道:“奋斗在当下,才是紧要事。”
我们走后,大门缓缓合上,里面关的故事就像是一场梦,一场人人生前都做过的豪门梦,唯有走出梦境,方能醒悟。 (许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