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识芳根著海滨
——亦谈蔡襄作《荔枝谱》之动因
莆阳北宋名臣蔡襄,嘉祐四年(1059)于泉州所著《荔枝谱》,乃中国古代荔枝经典之作,越千年而见其真知与价值。据清初《广群芳谱·果谱》等书,唐代郑熊尝作《广中荔枝谱》,为已知古代最早的荔枝专著,惜已失传。故蔡襄《荔枝谱》,称为现存最早的一部荔枝专著,较为切合实际。据此,清《四库全书·提要》“荔枝之有谱自(蔡)襄始”之说,亦值得推敲。
蔡襄为何作《荔枝谱》?《四库全书》编纂官认为,“是编为闽中荔枝而作”。吾莆近年一些相关著述则有创说,如称蔡公作荔谱,乃欲为果农因地择种提供科学依据,旨在促进福建荔枝栽种,发展社会经济,增加财政收入,提高人民生活,体现其“民本思想”,云云,简言之,“矜恤民情著荔谱”。对此,笔者难以苟同。
研读《荔枝谱》看到,其实蔡襄在其首篇(第一《原本始》),便颇为充分地对作谱动机作了明示,曰:“夫(荔枝)以一木之实,生于海濒岩险之远,而能名彻上京,外被重译,垂于当世,是亦有足贵者。其于果品卓然第一,然性畏高寒,不堪移植,而又道里辽绝,曾不得班于庐桔(枇杷)、江橙之右,少发光彩。此所以为之叹惜,而不可不述也!”可见,蔡公作荔谱,旨在为品质“足贵”而少发光彩的荔枝,求得应有的名声与地位。
蔡公荔谱,主要记述闽中荔枝情形。对此,蔡公亦有充分的阐述。其一,中国荔枝,唯闽粤、南粤、巴蜀有之。汉唐贡荔,分别来之于岭南、巴蜀。名曰“鲜献”,实已腐烂,色、香、味几乎丧失,“是生荔枝,中国(指京师、中原)未始见之也”;其二,唐时词人张九龄、白居易咏荔,二人虽见过新鲜果实,系南粤、巴蜀所出,大率早熟,肌肉薄而味甘酸,其精品仅及闽之下品,“是二人者,亦未始遇夫真荔枝者也”;其三,闽中四郡荔枝,福州最多,兴化军最为奇特。列品虽高而寂寥无纪。非昔所未有此尤异之物,“盖亦有之,而未始遇乎人也”。其四,老家莆阳,再临泉、福二郡为政,往还道由乡国,每得其尤(优异)者,命工写生,粹集既乡,因而为题品评,以为倡始(首倡)。
由此可见,蔡襄作《荔枝谱》,不仅欲为荔枝正名位,尤其欲消除世人将实已腐变之“鲜献”视为“生荔枝”,将肉薄味酸下等品质的南粤、巴蜀鲜荔枝,与“真荔枝”等同的一隅之见,而为品质优异的闽中“真荔枝”褒扬推介,改变闽荔质优品高而寂寥无闻的不正常境遇,即评其品,正其名,尊其位。仅此而己,似乎并无太多奢望。故《四库全书》编纂官所谓 “为闽中荔枝而作”,是切中蔡公作谱之本意。窃以为,即便如此,作为古代一部荔枝专著,富有创见,亦属难能可贵。所谓“矜恤民情著荔谱”,推动福建荔枝生产,促进经济发展,提高人民生活水平之说,似属捕风捉影,移花接木,于史无据的夸大之词。蔡公在天有知,定亦不允掠美矣。我们读《荔枝谱》,虽可品味内中隐含的某些偏爱,但闽中荔枝品位之高,则是不争的事实。蔡公对作谱动因的自我阐述,自然、真实、充分,正是其实事求是、追求真知精神的体现。一通似是而非的宏论,不如蔡公的几句实话。
诚然,蔡襄的“民本思想”,在其仕宦生涯中始终有突出的表现,可以说所到之处,总是殚精竭虑、孜孜以求为民办实事。如庆历六年(1046)知福州任上,为移风易俗,作《五戒文》、《山头斋会戒》、《教民十六事》,下令禁止民间恶习;为扭转民间崇巫轻医之俗,于郡门公布《太平圣惠方》,亲自作序书碑;治平二年(1065)知杭州任上,针对民间轻生贱命、身试怒潮之恶习,作《戒弄潮文》告谕,并以科罚等手段禁止玩命弄潮行为。表明其处事,总是借助行政手段,力求令行禁止,这正是作为地方行政长官理事的一大优势。然而,在蔡襄两知福、泉二府任上,未见论者举出其以行政手段推广荔枝生产、销售的相关记载。《荔枝谱》第六、七两篇,则有提及福州知州沈邈,减红盐、增白晒荔枝贡品,反致荔枝“压产”。再者,据宋代藏书家陆心源“皕宋楼”藏书志,蔡公《荔枝谱》宋代己有刊本,但限于士林间流传,亦未见有民间借以推行荔枝新品,改进栽培技艺的相关记载。
(未完待续)(阮其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