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瑛出知抚州(今属江西)任上,采纳崇仁县耆老建言,修复菱陂水利设施。他不辞劳苦,“风雨入前村,道路何崎岖。上山履巉岩,下水涉沮洳(低湿地)”,亲赴故址实地勘察,为的是“谅民无怨吁(怨恨与忧患)”。(《视茭陂》他在回复后任抚州太守书信中,闻知对当时设置的马夫、快手(衙署缉捕、行刑差役)办法用之未善,虚心进行探讨,说明其初衷与变异,曰:“马夫、脚夫初为答应(应付)上司而设,然因久甚专利,或者不如由里甲轮流之为便。快手旧为勾提(捉拿)犯人而设,然久甚生害,或者不如手帖(手令)能致人之为善。大抵上受一便者,民受一害也;吾心之惬(满意)者,民心之妬(妒忌)也。倘察其末善而去之,则及民之惠日益广也”。指出:“政无善恶,安民者为善政;法(制度、办法)无当否,便名者为良法”。(《寄太守鹤洲兄书》)充分体现其体恤民情的政风。同时表明,“视民如伤,乃是其尽心奉行的政经政略,诚为宝贵也。
至于屏风铭文,核心是“损上益下”四字。此句出自《易经》,“损”、 “益”均为卦名,据国学名师南怀瑾先生解释,损,减省之意,泽深山高,损泽之深,以增山之高,这是损卦的象征。东汉太儒郑玄解曰:“山在地上,泽在地下,泽以自损,增山之高也。犹诸侯损其国之富,以贡献于天子,谓之损矣”。因此,彖辞曰:“损下益上,其道上行”。意为损下益上,其轨道是向上运行的。
益,增益、增加之意。彖辞曰:“损上益下,民说(悦)无疆。”“凡益之道,与时偕行”。南怀瑾释为:益卦,象征君子为人民服务,减损了自己的享受,而增益他的下级——人民的幸福,所以人民喜悦无穷。如同上天以云雨、阳光、空气施惠,使得大地万物生生不息一样,凡属增益之道,应该与时俱行。据此,我们可以领悟周瑛铭文的含意。“损上益下谓之益,损下益上谓之贼”,认为减损上头的享受,补助下头的利益,是对人民的爱助;损害下民的利益,去满足上官的欲望,是盗取民脂民膏的窃贼。二者取舍向背,成为爱民善政与祸民恶政的试金石。
周瑛将其铭之于屏,是对“视民如伤“的阐释与补充。故不妨将“损上益下”作为其亲民爱民之政,为民谋利的重要途径与重大举措来看待。亦是历史上一切有识之士,有为之臣,所奉行的一项大政方针。明代名臣张居正,入阁辅政时,实行“捐上益下” (采自“损上益下” )方针,倡导宫中力行节俭,慎计度支,不增征收而扭转国用不足局面。他毅然罢除太监请买金两珠石,劝阻明神宗修建宫殿与征用光禄寺金之圣旨。又以明世宗不尚华靡,皇袍非敝甚不更新为例,开导神宗以皇祖为法,“能节一衣,则民间数十人受其衣者;若轻用一衣,则民即有数十人受其寒者,不可不念也。”为神宗所从。同时大幅度蠲免下税赋,予下民以实惠,为史家所称道。张居正“捐上益下”与周瑛所奉行“损上益下”,字虽有别,实则无异。周瑛尝赞颂宋代户部侍郎李绅,庙廊佐政,损上益下为“伟事业之经纶也(治理国家之重大决策。”(《宋户部侍郎李公绅遗像赞》他在广德州亦尝实行减赋政策,招徕外逃民众二百余户。
周瑛铭文指出,君子损上,因无所为,但心公理得,于心无愧;佞人损下既多,人莫予何,但为神明所恶,或有败露之时。二者取舍向背,天不可欺。他深知在封建专制下,损上无异于虎口拔牙,风险甚大。所损程度亦是很有限的。一旦超越帝王的容忍度,就要丢官,乃至杀身之祸。上文所举张居正“捐上益下”改革,亦是在特是政治背景下实行的。他作为明神宗的顾命大臣,神宗主政前又有承业治国的雄心,故对张居正针对历朝积弊的一系列改革,言听计从,成为明皇朝最有权力的内阁首辅,“威柄之操,几于震主”,终于死后,被追夺官秩、抄家,改革成果亦大多付之东流。故周瑛所云“君子损上,固无所为”,既指“损上”之难为,亦含个人仕途之难为。但因为民为公,故能心安理得,聊以自慰,借以自警自励。看来,他对“损上”的政治风险有所认识,头脑还算清醒,他在广德州主政三秩,几近十年,以善绩闻名于朝,并获赐敕,可谓英才能臣。迁南京礼部郎中,亦不过是依常例升迁而已。而一些善于钻营,精于“损下益上”者,则往往官运享通,得道升天。这是历史的玩笑。至今我们仍可见到一些“损下益上”、被周瑛斥之为“贼”类的影子,这是现世的畸胎。(续完)(阮其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