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健民
题目的这句话,是一位眼科专家说的。
徐国兴,福建医科大学附属第一医院原副院长,主任医师、教授、博士生导师。10多年前,他成功地为我做了人工晶体植入手术。
徐国兴和我都是仙游人。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他似乎特别看重泪水,在一个“眼科专家说”的视频节目里,他直言不讳地说:“明眸是眨出来的”——
我们的双眼,特别是眼角膜部分,是依靠泪腺供给水分,通过眨眼,使泪水变成一层泪膜分散到眼角膜,最好的办法是养成多眨眼的习惯。通常情况下,一般人每分钟眨眼少于5次会使眼睛干燥。一个人在电脑前工作时,眨眼次数只及平时的三分之一,因而减少了眼内润滑剂和酶的分泌。应该多眨眨眼。
“明眸是眨出来的”——当然,这眨出来的不是什么“辛酸泪”——少年不言愁,未知辛酸泪。游目四顾,无论双眼皮还是单眼皮,明眸皓齿遍地都是。“明眸善睐,美目盼兮,一双瞳人剪秋水”——这句话出自哪里呢?《诗经·硕人》云:“美目盼兮。”白居易的《筝》:“双眸剪秋水。”除外,还有晋代顾恺之的“传神写照,正在阿堵中”。唐代崔钰的《有赠》:“两脸夭桃从镜发,一眸春水照人寒。”宋人王观的《卜算子》:“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欲问行人去那边?眉眼盈盈处。”
翦水秋瞳,眼眸明丽,顾盼生辉,古往今来对于明眸的描写实在是太多了。《红楼梦》对林黛玉的描写:“两弯似蹙非蹙笼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泪光点点,娇喘微微。”宝玉说“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她就这么出现了。
有人说王祖贤明眸善睐,顾盼生辉,浅笑含愁,清冷幽怨。看过一句话,问:“王祖贤的美是什么级别的?”答:“可以掰直弯男的级别。”
在人的所有器官里,只有眼睛是个人与世界交流的首要通道。所谓“明眸是眨出来的”,无非是多眨出点泪水,滋润双眸。历代多少美人,西施捧心,昭君出塞,贵妃出浴,黛玉葬花,她们的千姿百态,一定跟明眸皓齿息息相关。就连列夫·托尔斯泰对安娜·卡列尼娜的眼眸的描写,也是极具诱惑力的:“……在她里面有那种混在玻璃制造品中间的真金刚钻的光辉。这种光辉在她那美丽的,真正深不可测的眼睛里闪烁出来。那双周围带着黑圈的眼睛的疲倦而又热情的目光以它那完全的真诚打动着人。谁凝视了那双眼睛,都会觉得自己完全了解她,而了解了她的时候就不能不爱她。”
而在鲁迅笔下,有一双眼睛“只有那眼珠间或一轮,还可以表明她是一个活物”——这个世界已经无法勾起她专注去看的欲望了。“目中无人”,眼睛只不过是眼睛,只有眼珠还会转动——这就是祥林嫂。
祥林嫂大概是不会眨眨眼的,她的眼神已经没有什么纳入与投射的功能了。而安娜·卡列尼娜的目光是灼人的,它的眨眨眼所产生的压强,让人觉得一场爱情的遭遇就要开始了。
有一首歌就叫《眨眨眼》,其中有一句:“爱我你就眨眨眼,别害羞,靠近我一点,冲进我的怀里面。”作为歌词,如此直接的表达也许就省略或隐去了什么,然而它能一下子触动少男少女的心思,从而诉诸某种直击。而在更加富于想象的诗歌里,就可能把这种“眨眼”的功夫描述为可以将一个世界卷进去的“无限玄机”,比如顾城的《眨眼》:
在那错误的年代里,
我产生了这样的“错觉”。
我坚信,
我目不转睛。
彩虹,
在喷泉中游动,
温柔地顾盼行人,
我一眨眼——
就变成了一团蛇影。
时钟,
在教堂里栖息,
沉静地嗑着时辰,
我一眨眼——
就变成了一口深井。
红花,
在银幕上绽开,
兴奋地迎接春风,
我一眨眼——
就变成了一片血腥。
为了坚信,
我双目圆睁。
诗歌的想象力显然比歌词婉约而舒展得多了。用一个不太恰当的比喻来说,歌词可以直接如同刀枪相向,而诗歌则是诗人的一场心智搏杀。对于“眨眨眼”这种功夫来说,它们没有什么“葵花宝典”,也不需要什么“华山论剑”。当然,在眼科医生那里,无论是一颦一笑,还是一嗔一喜,无论是美目少男少女,还是型男终结者或灭绝师太,都需要以“眨眨眼”来滋润那一扇“心灵的窗户”——这无疑是医学上为我们所作出的一种健康提示。
在日常生活现实中,其实还有许多能直接将工作与我们的双眸联系起来的事件。美国外交官佩奇曾当过编辑,在工作中他退回许多稿件。一天,他收到一位妇人的来信:“你上星期退还了我的短篇小说,我知道你没有读我的小说,因为我作了记号,把8、9、10这三页粘在一起,稿子退回来时,这三面还粘在一起,我认为你不应该没有看我的稿子就退稿。”佩奇回信:“早餐时我打开一个鸡蛋,我不必尝便能知道它是坏的。”在佩奇看来,拟一个恰当的标题,就是给文稿“眨眨眼”。“题好一半文”,好文如明眸,那位妇人一定是没有拟好相应的题目。
“明眸是眨出来的”——这是医学的警示,其实也是我们做人做事的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