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永宗
在我童年的记忆中,线面是一道令人垂涎的佳肴,通常只有尊贵的客人来访时,家里才会特意制作这道美味。线面拱出碗面,尖尖的,上面铺满了用油烘干的紫菜和金针菇、香脆的花生米、几块爆炒的五花肉、新鲜的韭菜和青菜,还有一枚金黄的荷包蛋。满满一大海碗,香气顺着氤氲的热气升腾,每一口都令人回味无穷。客人品尝时总是显得那么节制,会留下大约三分之二,让我们这些孩子也能够一同分享这份难得的美味。
然而,这美味的线面背后,却隐藏着父亲许多的艰辛。有一段时间,父亲为了维持家庭的生计,开始亲手加工并销售这种线面。线面虽然好吃,但加工过程却异常辛苦。每天凌晨两点,当大多数人还沉浸在香甜的梦乡之时,父亲已经起床,开始在昏黄的煤油灯下忙碌了。他仔细地按照比例,将面粉和盐水混合在一起,用力地揉面。这个过程中,盐水的比例至关重要,稍有偏差就会影响到面团的品质。揉面是个极其耗费体力的活,父亲常常累得汗流浃背。
揉好面后,父亲会用一块干净的塑料布将面团蒙在陶缸里醒面。半个小时后,他取出面团,开始擀面。面团在他的擀面杖下逐渐变成一个大大的面饼,厚度均匀,大约三到五公分。接着,父亲拿起一把特制的小镰刀,手法娴熟地割开一条直径约五六公分的大面条,形状颇似环绕的田径跑道。为了防止面条粘连,他用一个带有细细网眼的袋子,在缝隙之间轻轻撒上地瓜粉末。然后,他把这些大面条在加工台上拉伸,再一圈又一圈地盘到陶缸里,再次撒上地瓜粉。如此循环往复,直到面条的直径逐渐变小,最后逐圈缠绕到两根小竹竿上。
加工线面的整个过程通常从凌晨两点一直持续到早上六七点,对人的体力和耐心是一大考验。天快亮时,父亲会把这些小竹竿上的线面,拿到院子里进行最后的极限拉伸。经过母亲的配合,这些线面最终变成了一根根细如发丝的飘逸形状。然后,父亲小心翼翼地将竹竿的两端插入晒面木架子的细孔里,让线面从清晨的阳光开始,直到傍晚,享受阳光的充足沐浴自然晒干。
晒干后的线面,包装好后就要考虑如何拿出去出售了。父亲用一辆装有大货架的永久自行车,载着满满两大竹筐的线面颤颤悠悠地出发,走村串户去叫卖。由于线面比较重,父亲需要用力压住车把,以保持平衡。而村路要么崎岖狭窄、颠簸不平,要么泥泞不堪,路面还时常散落着石子,这给父亲的骑行带来了极大的挑战与不便。往往需要母亲在后面用力助推一下,才能顺利“启航”。每当看到父亲载着满满一车线面远去的背影,我的心中便充满了对父亲的敬意和心疼。
那个时候的农村普遍比较穷困,很多人都没有钱买线面吃。为了解决这个问题,父亲想到了一个比较原始的办法——“以物易物”。他用家里加工好的线面,去换取别人未加工的小麦,然后拿回来再进行加工销售。所以父亲傍晚回来的时候,可能会载着比早上重得多的小麦回来,其中的艰辛可想而知。刹车停下来后,如果没有人在一旁及时帮忙扶住车子,很容易歪倒。这样的交换方式虽然辛苦,却能够更好地完成线面的交易,以赚取微薄的收入贴补家用。
这些载回来的小麦,往往需要用板车拉到磨坊加工成面粉。这样的劳作日复一日地重复着,只为了解决我们一家人的温饱问题。年轻时,我并不能完全理解父亲的艰辛与付出,等我明白这一切时,父亲已匆匆离世。他一生勤劳节俭、奔波劳碌,抚养我们四兄妹长大成人,却从未享受过一天的清闲日子。每当回想起这些刻骨铭心的往事,我的泪水便会不自觉地从脸颊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