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建华

秋是带着声音来的。不是春日惊雷的乍响，也不是夏夜暴雨的急骤，是那种浸在空气里的、一层一层漫开来的声响。它藏在风中，裹在光里，混着街角的糖炒栗子香、市场的吆喝声、晾衣架上的布料摆动声，就成了秋声里的烟火味——不是什么盛大的调子，是日子本身的声音，琐碎，却温热。

住处离天九湾市场不远。天刚透亮，菜市场的声音先于光线漫过来。最先醒的是叶菜摊，带着露水的青菜、萝卜、瓜果被码进竹筐，发出“窸窸窣窣”的轻响。

土豆堆旁，竹筛子正被翻动，圆滚滚的土豆相互碰撞，“咚咚”声闷闷的，像敲在厚实的棉垫上。摊主弯腰拾掇时，竹筐底的干草“唰”地滑下来，盖在土豆上，露出几个可可爱爱的圆脑袋。

水产区的声音最鲜活。塑料大盆里的鲈鱼尾巴扫过水，“哗啦”一声溅起细珠，落在水泥地上，洇出一小片深色。虾筐被提起时，虾子“蹦跶”着，触须扫过筐壁，“簌簌”地响。卖肉的砧板上，刀刃落下，猪蹄膀一块块剁开，怦怦响，却让人觉得踏实——这是日子该有的生猛。

水果摊前，龙眼堆成小山，指尖捏着果皮轻掐，“咔嚓”一声裂个小口，甜香混着空气飘出来。龙眼被放在电子秤上，显示屏“滴”地跳了跳，数字定在“三斤二两”。

拐角处的修鞋摊，早早便出摊了，也早早的有人修鞋。铁砧上，锤子敲着鞋钉，“笃笃笃”，节奏不紧不慢。修得差不多的时候，鞋匠又用砂纸磨鞋底，“沙沙，沙沙”，小心翼翼，如同在修复一件艺术品。

早市的声音是带着水汽的，凉津津，却又热闹得让人心里发暖。像一锅刚烧开的水，“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每个泡里都裹着生活的实在。

而当日头渐渐爬高，秋天也露出了它“秋老虎”的本色。回到小区，路旁羊蹄甲树的叶子被风掀起，“唰啦”一声翻过叶面，背面的灰白在阳光下闪了闪，又翻转回来。落在地上的叶子，已经干枯，一下子在风中被“哗啦啦”吹远，夹杂着一阵阵空气的热浪。

广场的晾衣架上，衬衫和床单被吹得“飒飒”响，一阵猛晃。有人骑电驴，从拐角闪出，“嘀——”一声脆响，余音在空气里荡了荡，慢慢散了。

到了傍晚，厨房里开始忙碌起来。此时，夕阳斜斜地照过来，烟火味最浓。水龙头“哗哗”地流着水，洗着青菜、萝卜。菜刀落在砧板上，萝卜被切成薄片，“笃笃笃”的声音里，混着萝卜的清甜。

油锅烧得冒烟，葱花“滋啦”一声丢进去，香气“腾”地漫开来。铲子轻盈翻动，萝卜片“滋滋”地响着，像在说“快熟了，快熟了”。

汤锅里的骨头“咕嘟咕嘟”地炖着。锅盖被热气顶得发出“咔嗒咔嗒”的声响，揭开时，白气“呼”地涌上来，满屋肉香。

天黑下来时，路灯亮起来，橘黄色的光落在地上，叶子擦过灯杆，“沙沙”地响。小区里有人跑步，脚步声“嗒嗒”地近了，又远了。广场上，传来音乐声，那是跳佳木斯的，雷打不动，每天夜里七点开始，九点结束，除了下雨天、台风天。

去附近的公园跑步回来，一身汗，洗漱好，与人道了“晚安”，夜已深。床头的闹钟“嘀嗒”一声，指向十一点。它在提醒我——该休息了。

这只是简单的一个秋日，却让我沉浸在各种声音里回味。菜市场的“沙沙”声，厨房的“滋滋”声，风里的“簌簌”声，灯下的“咔嗒”声……是这些声音落在日子里，像盐撒进菜里，寻常，却让每一口都有了滋味。它们不是什么宏大的乐章，只是普通人认真生活的碎碎念，却比任何曲子都动人——这是人间最真实的声音，是烟火气最本真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