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壶山兰水间的家乡,村中有一座小小的宫庙,人们称它“娘妈宫”,宫中奉祀着当年兴建木兰陂的钱四娘。
这座“娘妈宫”就是一曲悠远的歌,不绝如丝如缕,不息似涛似潮,千百年地唱了过来;这座“娘妈宫”就是一尊圣洁的神,无愧于斯土斯域,无怍于斯民斯众,千百年地受着来自民间的膜拜。
少时,走过那并不高大的宫前,总觉得非仰视不可。这是怎样一位神灵的居所啊,一个十六岁的长乐女子,携金大如斗,来到饱受水患之苦的莆田,三年建陂,陂成而毁,愤而以身殉陂。她的香躯就漂流到离我家乡不过二、三里路的沟口村的一个小山脚下。人们哭她喊她,声震天地;人们焚香拜奠,香飘数里。这座小山后来就被称为“香山”。
从那时起,兴化平原上便有了一座座和我家乡一样的“娘妈宫”;从那时起,民间便有了一个个关于钱四娘的美丽传说;从那时起,人们继承钱四娘遗志,经磨历难,终于在十几年后建成了一座具有引、蓄、灌、排、挡综合水利功能的木兰陂。凝望着宫中“海作桑田功第一,女称神圣世无双”的楹联,人们仿佛能看到那曾经长驱而入的朝潮夕汐,那满目苍凉的滩涂蒲草远离我们而去;人们仿佛能听到那滔滔汩汩的兰溪流水正沿着纵横交错的河渠沟洫润泽着兴化平原南北二洋的万顷良田。于是,人们便明白了先人们把人世间最美好的语言献给这尊老百姓自己供奉起来的充满至善至美人性的女神的缘由了。
“娘妈宫”也曾遭过劫难。那时,乡人们偷偷地把宫前“水晶宫”的匾额及刻着楹联的木匾给藏了起来;而且,每当逢年过节,还总有人到宫门外偷偷烧上几柱香。那时的“娘妈宫”俨然成了“娘妈”的化身。
那座宫后来被分给我的一个远房堂叔。他们一家先是没有住进去,后来实在熬不过无房之苦了,才搬了进去。然而,居住其中,他们多少有点心里不安,总思量着什么时候能自己盖座房子好搬出去。当时回乡接受再教育的我,看到他们忐忑惶恐的样子,便劝慰他们说,以“娘妈”的大善大德,就算在天有灵也必不会怪罪的。为了让他们安心,我特意写了一副“仙居暂栖俗客,圣德长庇下民”的对联贴到他们家门口。我的那位堂叔就这样在“娘妈宫”中劳作生息,养儿育女,平平安安地度过了好几个年头。后来,他们真的建成了一栋在当时颇让人羡慕的新房子,“娘妈宫”终于又腾出来了。这就是“娘妈宫”,即使当它蒙难之时,还在用自己的胸怀,温暖着凡夫俗子的心。
十几年前,村里人已整整三十年没给“娘妈”做生日了,正张罗着在“娘妈宫”前搭棚演戏为“娘妈”祝寿。不知谁的主意,居然要我这个连平仄都不懂的教书匠撰副对联。我踌躇再三,还是写下“卅年重庆,弘扬道德,黎庶思齐贤;千载流芳,泽被莆阳,沧桑铭伟业”的联句托了回去,尽管我知道那是要贻笑大方的。
如今,“娘妈宫”早已修葺一新,香火甚盛。我想,“娘妈宫”若有情,看着宫前熙熙攘攘的人群、案上丰盛精美的供品,定会为人们过上了祥和富足的日子而高兴;“娘妈宫”若有知,定会告诫那些善男信女:对“娘妈”最好的纪念是多行善事造福他人,而不是那香烛贡银跪拜叩首hellip;hellip;
“娘妈宫”,你沐风栉雨数着月隐日出四时变化,你看着岁月如兰溪流水东逝不归;“娘妈宫”,你应当骄傲,因为你镌刻着钱四娘的懿范圣德、承荷着老百姓的虔敬感载,你将长留人间。 (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