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建平
清明,是燃着亲情的一炷香,也是酌满忆念的一杯酒。袅袅香烟萦绕着多少人生往事,盈盈酒杯盛下了一个民族的魂魄。
记得一位作家曾经说过,每个人的清明都牵系着他的血脉,珍藏着他的人生底片。我哪能例外!我生长在杏花春雨江南,江南的清明里,有父亲英年早逝的青青墓茔,也有祖母当挑夫担起家庭重负的蹒跚身影。83岁的老祖母爬山涉水走过漫漫千万里人生路,最后歇息在荔城之郊凤凰山的怀抱里,我给她的清明礼,是一束采自山野的映山红,外加她生前喜爱的几朵茉莉花。
然而父亲的墓茔,却早已化为万亩果场无迹可寻,我对他的怀念,就藏在木兰溪畔那一大片青枝翠叶之间,藏在烟云岁月风雨人生的年轮里。记得前几年那个蓄满怀念的春日,还燃了一把清明火,给天国的他寄去我的散文集《月色潮声》。
晚唐诗人杜牧曾以绝句“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描绘出一幅千年前的“清明行旅图”。我想,这首辞平意远的佳作之所以传诵不衰,就因为它写活了人生行旅在特定环境里的落魄、困顿、乡愁和追寻,也写活了一个民族的感伤和希望。那在天地间纷飞的愁绪,那安抚天涯孤旅的酒香,那在迷蒙雨雾中透露出的寂寞、婉约和清丽,虽已遥隔百代,仍然如在目前,撞击着人们的心扉。
由此我不禁想到,人类的情感,有时是不受时代和地域限制的。一曲《魂断蓝桥》,惹多少有情人黯然神伤;一首《清明》绝句,令多少伤心者愁绪满怀。前些年,在杭州西子湖畔荷叶起舞的曲院里,我就看到了那个遥指杏花村的汉白玉雕牧童,骑在牛背上雏态可掬地横按竹笛,“吹”出杜紫薇先生清明时节的感伤,使我想起了“千年一首诗,人间难了情”。
清明时节多忆念,忆念圣洁的女神、离世的先人、故去的亲友、远方的家乡,同时也忆念那已逝的人生、唤不回的童真、斩不断的传统、我们民族的历史。忆念时节皆清明,忆念先辈的功业、民族的精英、难忘的岁月、人间的亲情,是为了汲取一种精神力量,更奋然地去跋涉人生之旅。
在黄土高原深处的桥山,我曾撞响祭祀大钟,点燃“万寿高香”,拜谒翠柏环绕的“天下第一陵”——轩辕陵,体味五千年前人文初祖奠下华夏宏大业基的艰辛。在海碧天青的湄洲岛,我曾徜徉在妈祖祖庙圣殿中,虔敬地向崇高的女神献礼,感受跨越千秋的大爱。在江南锦绣之地西子湖畔,我曾二进岳王庙,在岳飞昂然的塑像前凝神肃立,追思当年抗击外侮的金戈铁马,吸纳民族英雄的浩然正气。显然,是民族传统的沉淀、先贤先哲的功业、亲情友情的感召,凝聚成中华民族清明的内核。
被人忆念是幸福的,因为它体现了人类存在的意义和价值。每个人都有清明的忆念,每个人也都将被清明所忆念。所不同的是忆念程度有深浅、范围有广窄、时间有短长。
泰戈尔在《飞鸟集》中有“生若夏花之绚烂,死若秋叶之静美”之句,吟诵生命的怒放和生命的回归!一朵生命之花,匆匆来世间走一遭,只有经过寒凝大地的考验,才能如夏花般扬芳吐艳;一颗人生之星,只有经过熔炉高温的锻铸,才能更多地发光发热。在完美盛大地绽放后,就要像落叶一样,义无反顾地扑向大地母亲的怀抱,化作春泥更护花,安然地走向永恒。
夏花秋叶,使人不禁想起“生命质量”的命题。显然,只有提高人生的含金量,才能提升忆念的含情量呵!祖庙山上高高矗立的妈祖圣像,就是一座忆念的丰碑。年年岁岁清明,岁岁年年香火,爱心随沧海传播,信众以亿万踊跃,烘托起一个不朽的灵魂。
青青清明草,纷纷清明雨,点染出一腔愁绪,满目春烟。从某种意义上说,清明的忆念,也是生命的试金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