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春荣
一
打开莆田地理,可以清楚地读到莆田地理所蕴含的内容。西部山脉横亘、峡谷纵横、群山高耸、森林密布,东部有辽阔的兴化平原、起伏的东西乡平原。兴化湾、平海湾、湄洲湾三湾环绕,筶杯岛、黄瓜岛、南日岛、鸬鹚岛、湄洲岛,群岛点缀;木兰溪、延寿溪、萩芦溪自西向东横贯全境,溪水全年滔滔不绝。山区、平原、海洋、岛屿、河流,莆田城所具有的优势的地理要素,为一座城市的诞生准备了充分的地理理由。
唐代,莆田县城的出现,恰到好处地为莆田人提供了城镇的生活方式。或许,这时候所谓的城里人半农半商,他们用乡村的土地生产粮食和蔬菜,来养育自己。同时,又用小县城的居住条件来满足城里人的生活感觉。但这不是最重要的,最为重要的是莆田县城的选址。莆田县城位于山区与平原的结合地带,背山面海。背面是绿树掩映的凤凰山、天马山,宽阔的木兰溪从距城三华里的地方流过。下磨溪、北河穿城而过,为城里人的生活提供丰沛的水源。下磨溪在天九湾地带和延寿溪水系连接在一起,成为县城东部的天然屏障;梅峰、梅山、东岩山,这些小山峰连绵成县城易守难攻的堡垒,是县城西部的天然屏障。小县城的青山流水,为一座城市的开始,准备了优越的地理条件。
南朝陈光大二年(568),始置莆田县,不久即废。隋开皇九年(589),再置莆田县,翌年撤消莆田县建制。唐武德五年(622),复置莆田县。莆田县从初始设置至最终复置,只有五十四年,却经历了南朝、隋、唐三个朝代,其间的秘密或挫折已无从考证,只能从有限的文字里,浅浅地了解到莆田县这个地名来历的错综复杂。
七十七年之后,唐圣历二年(699),析莆田县西部,以俞潭(今盖尾仙潭)为界置清源县。唐天宝元年(742),清源县更名为仙游县。
宋太平兴国四年(979),析仙游县、莆田县、永福县(今永泰县)和福唐县(今福清市)的一部分山区置兴化县,县治设在游洋。元皇庆二年(1313),县治所从游洋(古邑)迁移至湘溪(新县)。明正统十三年(1448),因虎患频繁,人口锐减,兴化县裁革。一个启动兴化地名、兴化历史、兴化文化的县域,却最早走到历史的尽头,成了一曲未了的绝唱。
莆田县、仙游县、兴化县这三个同一地区的县,在历史的脉络上,清楚地占据了自己应有的时间位置。也许从时间经纬上,可以认定三个县在这一地区不同的历史地位。因为每一个县级行政机构的产生,都与这一机构所在的区域政治、经济、文化等各方面的发展息息相关。莆田县作为这一地区最早出现的县级行政机构,顺理成章地占据着一座城市的诞生最有利的历史机遇。
二
文化无疑是每一座城市最深刻、最广泛、最具生命力的内容,每一种文化都在证明一座城市的精神、性格、品质。而每一座城市的文化渊源,都注定为这座城市增添强大的生命力,历久弥新。
公元557年秋天的一个早晨,被莆田历史誉为最具革命性的文化之旅,在凤凰山麓一个叫南湖的地方,开始并蔓延。“开莆来学”,郑露、郑淑、郑庄三兄弟,以一种崭新的文化风暴,席卷了宁静、近乎荒芜的莆仙大地。从此,莆田这块中国的边陲之地,开始流动着一缕文化的气息。
这是我从有关典籍或市志、县志上,找到的关于莆田最有说服力的文化源头。广化寺、南湖三先生祠、木质牌坊、郑氏祠堂、郑露墓,还有族谱、对联、匾额、诗词,这些有形的实物或无形的文字资料,为我的笔端追思一个真实可靠的文化巨匠提供了可信的文学追踪。一千四百多年的暴风骤雨,并没有湮灭这个文化源头的丰沛与沧桑,大地之上的方言依旧一往情深地回忆、纪念、感动。
或许在深山之中的越王台,尚有一些遗址或痕迹,仍在诉说着更遥远的文化之源。但短暂的流程早已风干了所有的水源,并于一个历史的关口消逝。没有生命力的文化,只不过是一堆失去文化价值的旧物,可以睹物伤情,但绝不能点燃薪火相传的文化之炬。久远的风吹熄了一切的消灭或消逝,也吹亮了另一张坚定、丰富的面孔。
华丽的唐朝给一个偏远的县城,带来了文化的启蒙,带来了多姿多彩的中华文化茂盛的植被。莆田县有了一个完整且稳定的县名和广阔的县域(相当于现在的莆田市),并很快有了官方的教育机构——县学。不久,莆田县第一所道观——元妙观,在大唐王朝浓厚的宗教氛围中诞生。唐圣历二年(699),清源县(后改为仙游县)诞生了。从这个朝代起,莆仙两县以文化的方式开始了一段属于自己的历史。
隋唐开创的科举制度,无疑是那个朝代青年学子展示才华、报效国家的最佳途径。莆仙人从唐朝开始在这一文化平台上,初露锋芒。唐武德三年(620),金鲤擢进士,为莆仙人登进士第开始。此后近三百年间,十八位莆仙学子跻身于金榜,实现了人生的抱负。其中不乏优秀之人才,林藻、陈峤、黄璞、徐寅、黄滔、翁承赞以各自的文学艺术成就,成为那个时代文化的翘楚,为唐代的莆田赢得了无上的荣誉。
时间流逝如风,飘去了无穷的往事,但仍沉淀着一个家族无与伦比的辉煌。让我们的视觉进入西天尾龙山,走进一座古色古香的祠堂——九牧祖祠。而开创九牧世家光辉的历史,是唐天宝十一年(752)明经科及第的林披,这个才华出众的莆田人,不仅为官政声佳誉,且淡泊名利,能在人生与事业高峰时激流勇退,致仕居家四十年,建筑书堂,授学释惑,从不计较个人的荣辱得失,无意中成了官场的另类。林披生有九个孩子,即林苇、林藻、林著、林荐、林晔、林蕴、林蒙、林迈、林蔇,都担任过刺史。刺史是唐代地方最大的行政行官,代天子巡牧州县,世称“九牧林家”。其中,林藻、林蕴不仅文采蔚然、著作颇丰,而且还是当时著名的书法大家。
一千多年过去了,时间以它坚硬的内质,融化了无尽的实物与资料,时间又以它层层的灰尘,淹没了大地之上的痕迹。时间掩盖诸多我的思想无法抵达的文化高地,我只能凭着有限的一些建筑,去凭吊逝去千年的表情,去触摸坚守千年的心灵余温,去感悟一方人开天辟地的意志。
十多年前,当我的足迹轻轻地踏上这个叫澄渚的村庄,立即被某些古典的意境所感动,小桥、流水、古榕、瓦屋,一切的一切都在营造着不一样的生活氛围。而在这块土地之上的澄渚书堂及梯云斋,穿过了无数的暴风雨,巍然屹立在我的目光之上。古旧、整洁、整齐,这是我对澄渚书堂的最初印象。那些石阶、天井、砖石、木梁仍用时间的长久,来证实书堂的沧桑。
一个在县志上坚强地守望的村庄,无声地打开了一扇文化之门。唐代的东华村,当一个清纯、美丽、善良、正直的女孩,以花朵般鲜嫩的足印,走进长安的上阳宫,走进了中国封建社会一段跌宕起伏的历史。女人、战争、死亡,一个伟大的王朝由盛转衰。一阕柳暗花明的大明宫词,从此落上一层厚厚的灰烟;一缕如月光的乡愁,从此漂泊在时间的河流上。
上阳宫那口深深的水井,淹没了江采苹的身躯,却浮现着一颗至臻至纯的心灵。在我长长的记忆长廊里,她依然站在时光的尽头,她还是那么年轻,那么楚楚动人,那么不依不饶地站在道德的高地,坚贞不渝地用柔弱的身体守望一个女人的贞操、一个民族的气节。
江东村的浦口宫,一座坐北朝南的宫殿,以温暖的乡音安葬着一个伟大女人的灵魂。小桥流水、十音八乐、莆仙戏、唐代建筑,这些具有莆田地方特色的文化因素,不断延伸着莆田女人的风骨与血脉。我想,也许是从江采苹以死抗争的那个时候起,莆田就拥有了一种莆田性格和莆田精神。
穿越了千年的时间,文学以逆行的方式返回北高竹庄村,打开翁氏祖祠那扇虚掩的大门,去再次翻开一千多年前那个榜眼进士翁承赞的文学简历。尽管生逢乱世,但他从未放弃心中的梦想,从未放弃对这块土地的热爱。
“池塘四五尺深水,篱落两三般样花。过客不须频问姓,读书声里是吾家。”我不得不重新用翁承赞的诗歌来说明晚唐时期莆田人普遍读书的社会场景。莆田文化已经成为那个时期重要的社会形态,它如木兰溪水浸透在莆仙大地的每一个角落,而读书声更如木兰溪的流水滔滔不绝。
唐朝经过三百多年的繁荣、战乱、发展、停滞,已呈现即将灭亡的社会状态。莆仙两县经过二百多年的经济发展、文化积淀,已然是福建中部重镇。正值此时,一个伟大诗人的出现,已为提升这座城市的文化高度,堆砌起一层厚厚的诗歌文本。黄滔,这个晚唐时期的著名诗人,不仅开创了一代诗风,而且推动了福建文化的深度发展。他的才华、他的诗歌为这座城市的开始注入了浪漫的诗情。
公元557年,郑氏“开莆来学”始,经过四百多年的历史记忆,莆田已积蓄了丰富的文化资源、深厚的文化底蕴。每一座城市都需要文化,需要思想,而莆田的文化储备,丰厚而又绚丽,已完成了作为一座城市的文化标本。